“果馍切”为藏语,意为又圆又大的烧馍,据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尖扎县文化馆的尼玛太和更藏介绍:“‘昂拉果馍切’被誉为世界上最大的‘果馍切’,现存世六十多年的‘果馍切’就是由昂拉群众创造的,烧制‘果馍切’是昂拉人民历来的传统,每年粮食一进仓,以村为单位,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定出所需要的面粉,再按人头平摊‘捐面’数量,名曰‘千家面’,同时组织妇女们精心烧制。”2002年7月尖扎县政府向上海世界吉尼斯大全总部申报“昂拉千斤果馍切”为吉尼斯纪录;2012年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欢乐中国行》制作专题栏目,向全国观众展示有着“奇、绝”称谓的“昂拉果馍切”;2018年尖扎县成功申报“昂拉千斤果馍切”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目前,“昂拉果馍切”的制作主要集中在尖巴昂、措加、牙那东、东加4 个村庄。
一
“丁零零”闹铃的指针指向零时,更尕卓玛和丈夫陈永龙立马翻身起床。推开房门,霎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陈永龙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残存的一点点睡意被赶到了九霄云外,虽然已是盛夏时节,但昼夜温差还是给乡村的夜晚带来了几分寒意,架锅起火,几百斤细如粉末的白土在状如洗衣盆的大锅里被匀速地翻动搅拌;屋里更尕卓玛将饧好的面倒在大如门板的桌案上,上百斤面粉在她强壮有力的揉搓下,渐渐失去了韧性,变得柔顺、乖巧。“揉面也要有技巧,面揉得不好,做出来的‘果馍切’容易开裂,有裂口就说明制作失败了。”说起妻子做“果馍切”的手艺,陈永龙眼中流露出敬佩与喜爱之情。
20世纪70年代初出生于措加村的更尕卓玛,从小看着长辈们制作“果馍切”,结婚生子后,逢年过节也要自己做“果馍切”。“那时基本上一年才做一次,能否做好全靠运气。”说起话来双眼弯弯满含笑意的更尕卓玛,一字一顿努力用汉语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让更尕卓玛没有想到的是,眼看她都是快50岁的人了 ,竟然又开始学着制作“果馍切”,就是这一次尝试让全家人过上了稳定富足的生活,也让她和丈夫陈永龙的爱情更加稳固甜蜜。
“我这个大女儿年轻的时候命挺苦的。”说起更尕卓玛,万德和妻子庄措似有千言万语。一辈子得了4个女儿的万德,早年间替更尕卓玛做主,让她结了婚。谁知在更尕卓玛相继生下两个儿子和小女儿之后,丈夫却不辞而别。上有父母、下有3个妹妹,还有自己的3个儿女,9口之家的重担瞬间落在了更尕卓玛一人的肩头。更尕卓玛独自撑起了这个家,走南闯北下苦力,除了家庭必要的开销,更尕卓玛辛苦地积攒着每一分钱。几年后,她在海南藏族自治州同德县开了家服装店,店面虽小,但生活总算是稳定下来。2007年,更尕卓玛与开大货车的陈永龙结识,离异的陈永龙在帮助更尕卓玛拉货、卸货的同时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善良、能干的女人,而更尕卓玛眼中的陈永龙头脑灵活、性情随和、为人实在,两个孤独的心开始靠近。
此时远在330公里外的万德老人不幸患了胃癌,急需更尕卓玛回家,心上人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虽然更尕卓玛比陈永龙大5岁,但在陈永龙心中更尕卓玛永远需要他的关心、呵护,他愿意成为恋人可以依靠的臂膀。然而当他面对家中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时,内心又犹豫不决,帮助更尕卓玛捆绑好最后一件行李,陈永龙的心犹如风中飘零的秋叶不知落向何方,儿子的熬煎何尝逃过母亲的眼睛?其实老人早就对自己的生活作了安排,陈永龙的哥哥、嫂嫂接走了母亲。陈永龙带着 7 岁的陈生贵来到更尕卓玛家。
二
措加村是坐落于黄河岸边一个有着127户人家的村庄,结婚当天万德老人为陈永龙起了个藏族名字:才让。自此陈永龙以才让的身份与更尕卓玛共同撑起了这个家,一年后,更尕卓玛和陈永龙爱情的结晶,女儿加羊项毛出生,这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除了遮风挡雨的房屋,只有种着小麦、土豆的几亩地。怎么办?望着一浪高过一浪的金灿灿的小麦,当过司机的陈永龙想到如果能买一台收割机就好了,只是对于“兜比脸都干净”的陈永龙来说,拿啥去买收割机?此时有人表示愿意赊给他一辆旧收割机,只是价位要高于一次性付款,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带着更尕卓玛长大成人的大儿子旦却,父子二人风餐露宿沿着黄河两岸开始收割小麦、青稞,苦累自不必言说,这台收割机时不时还闹点小脾气,停摆也是常事,4年下来虽然挣到的钱有限,但父子二人练就了一手修车的好本领,用积攒下来的钱二人又合伙买了一台新收割机,在收获的季节集中3个月就可以挣到8万多元,最差的年景也可以挣到5万多元。能干的更尕卓玛也没闲着,在照顾一家老小起居的同时,拿着家里种下的核桃、花椒去尖扎县城售卖。
生活渐渐有了起色。由陈永龙主持为旦却娶了媳妇,如今小两口和万德夫妇在一起单过;3个小姨子也都过上了自己的生活;更尕卓玛的二儿子关却和女儿公保措在西宁参加了工作,陈生贵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武警战士。
三
脑筋活泛的更尕卓玛此时又发现了新的商机,“果馍切”在县城销量一直很好,无论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走亲访友都是珍贵的馈赠礼品。自小听着“果馍切”故事长大的更尕卓玛随随便便就可以讲几件家乡历史上有关“果馍切”的“大事”,而在被老人们咀嚼千遍的故事当中,最令她难忘的是,9岁时目睹了昂拉群众敬献给第十世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的一对百斤“果馍切”,被班禅大师誉为“太阳”和“月亮”的两个“果馍切”现由北京雍和宫班禅纪念馆收藏。
更尕卓玛和陈永龙对承载着一家人希望的“果馍切”有严格的要求:每一个都必须平平整整、严丝密合。 尼玛太摄影
源于大地母亲的土,黄河水制作的“果馍切”,曾经是尖扎儿女舌尖上的集体记忆。虽然昂拉乡制作“果馍切”的历史悠久,但因其制作过程繁琐,对制作技艺、制作人都有严格要求,所以现在能够制作真正意义上的“果馍切”的人并不多。对于“果馍切”陈永龙并不陌生,那曾经也是他童年味蕾上的享受,生长在农村和粮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陈永龙深谙庄稼的习性,小麦的色、香、味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毒辣的眼光和敏锐的嗅觉,夫妻二人细细算了一笔账,市场上一个重6斤的“果馍切”售卖的价格在30元,而制作时所需要的面粉是4斤,一斤面粉的成本在2元左右,除去电费、烧柴、人工等成本,一个“果馍切”的净利润基本能够稳定在10元,而制作“果馍切”不受季节影响,以后两个人在家门口就可以挣到钱。
四
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夫妻二人搭台垒灶、进山取土、劈柴备料。他们按着“果馍切”最原始的做法,先用柴火将白土块烧制到一定的温度,再将土块砸成均匀的小块,将揉好的面坯平摊在土块上,最后在上面盖上一层烧好的土块,烧制好“果馍切”,再用陶片等锐器刮去上面的浮土和烧焦的部分,一个完整的“果馍切”就做成了。带着经过4个小时烤制出的“果馍切”,满怀信心的更尕卓玛在尖扎县与其他两家一起支起了小摊,一天、两天,原本售卖“果馍切”的其他两家都有一些固定客户,只有等人家收摊走了,才有客人光顾她的“果馍切”,第三天夜幕已经降临,清冷的街道空无一人,狂风在吹落片片树叶的同时也吹凉了更尕卓玛的心,收摊时她暗暗下定决心第二天再也不来了。而陈永龙这边也遇到了麻烦,本来以为取之不尽的白土块,因为生态保护等原因,相关部门已经不允许人们随意采挖,而来自尖扎山里的白土块因杂质少、没黏性,加热后容易砸碎,一直是制作“果馍切”最好的原材料。一边是卖不掉的“果馍切”,一边是缺少原材料,面对陷入困境准备打退堂鼓的夫妻二人,饱经风霜、历经生活磨难的万德和老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你们先想办法把这些做出来的‘果馍切’卖掉再说。”
就是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夫妻二人不但坚持到了今天,还在“果馍切”的制作技艺和制作方法上进行了各种尝试和创新 。每天更 尕卓玛去县城卖“果馍切”,陈永龙就在家实验炒制各种各样的土,这些土有耕地用的土,也有他从各地拉来的土,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发现了可以替代白土块的白土,将这种白土过筛炒制后,不但可以制作出有着传统味道的“果馍切”,白土还可以重复使用数次,为了炒制白土他平均五六天就烧穿一口大铁锅,慢慢地他开始试着用熟铁代替生铁,用加厚的钢板做锅底,他还从网上购买汽车零配件制作成搅土的机器,反复尝试不但提高了效率,还节约了人力成本,同时他借鉴农村烧土炕的原理,在灶台下安装了烟道,使灶台能够保持恒温,为了有效缩短面坯到达灶台的时间,他甚至在屋内另开了一道门,每一处细微的变化,每一个细小的改进,都凝结着陈永龙对更尕卓玛对这个家的真情实意。如今更尕卓玛的“果馍切”在县上已经小有名气,每天中午三十多个“果馍切”就销售一空。
五
7月22日是昂拉乡春小麦开镰收割的好日子,昂拉位于尖扎县东南部黄河阶地上的冲积扇地带,尖巴昂河从西到东贯穿全乡。肥沃的土壤、优越的灌溉条件,日照时间长,使昂拉乡成为粮食生产高产区,用本地 产的面粉制作的 “果馍切”能最大程度释放小麦的香甜,而在两层白土的夹击下,面粉与面粉被挤压得更加紧实。“‘果馍切’的口感与我们常吃的外表酥脆、内里膨松的大饼不同,我的父母现在还是沿袭着老一辈 的吃法 , 先将‘果馍切’切成一块块,再掰开蘸着酥油奶茶吃,一来可以化解酥油的油腻,二来也便于人体吸收。”尖扎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银吉卓玛一边回忆她记忆中的“果馍切”,一边演示“果馍切”的吃法。
黄南报社的编辑施建华借用一句话来形容她眼中的“昂拉果馍切”:“只要给爱吃面的尖扎人一袋面粉,他就会用这袋面粉创造出一个世界。”而陈永龙正准备用这袋面粉来创造一个属于他和更尕卓玛的未来。走进位于村庄道路旁更尕卓玛的家,与村中其他人家一样,这也是一个用6分庄廓地建成的院落,制作“果馍切”的灶台和大锅占据了院内大部分空间,此时去县城售卖“果馍切”的更尕卓玛还没有回家,陈永龙带着关却和加羊项毛,将打磨“果馍切”剩下来的残渣收到编织袋里,这些都是喂牲口的上好饲料,一会儿就有人上门来收购。陈永龙说,他现在感到时间非常紧迫,即将开工建设的西成铁路尖扎站距离他家只有五六百米,他要赶在铁路开通之际扩大“果馍切”的加工数量,一天能做出五六百个是他的目标。同时,他还要成立合作社,将“果馍切”的制作与粮食收购和养殖业结合起来,形成产、供、销一条龙服务,谈到“果馍切”陈永龙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他和两个孩子笑盈盈的脸上仿佛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一家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