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江第一湾,位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立新乡与曲麻莱县巴干乡交界处。
当曲源头。
导读
“黄河之水天上来”。
黄河、长江哺育了中华文明,澜沧江从中国发源并流经东南亚多国。自古以来,望着浩浩汤汤的大江大河,中国人对它们的发源地充满了好奇,从未停下过探寻的脚步。从先秦典籍《禹贡》《山海经》《穆天子传》开始,就有关于江河发源地的记载。此后,从汉代出使西域的张骞到唐代大将侯君集、李道宗,从明代的旅行家宗泐、徐霞客到清朝的阿弥达,都留下了他们探寻大河之源的身影。新中国成立后,更是数次组织人员对江河之源进行了科学考察。
尽管人们对江河源头的认识也曾出现过很大的偏差——比如汉代——但在孜孜以求精神的指引下,尤其是得益于科学技术的日益昌明,人们对江河发源地的判断越来越准确客观。
“长江发源于甘肃天水,黄河源头在新疆于阗。”
如果有人给你这么说,你会怎么想?是不是会觉得要么是在开玩笑,要么就是傻小子说胡话,地理知识太差。
其实,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说胡话,而是真实的历史存在,当年,我们的先祖真的就是这样认为的。
千年之误
“岷山导江”出自《尚书·禹贡》。
传说《禹贡》是大禹所作,是中国古代最为著名的地理著作之一,虽然不到1200字,却将中国大地的山山水水定义、划分了个大概,直至今日,一些地理概念仍在被提及使用,比如“九州”。
现在看来,《禹贡》的很多记载与事实是有出入的,但它却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岷山导江”的影响甚至长达两千年之久。
长江,古称“江”,汉以后又称“大江”。“岷山导江”意为大禹疏导长江来到了岷山。岷山在哪里?据考证,甘肃天水西南的嶓冢山就是大禹到过的岷山,而岷山确有一条大江——嘉陵江发源于此。
自此之后,人们就把嘉陵江当作了长江正源,“长江发源于岷山”成了千载不变的共识。《山海经》《水经注》都沿用了这一说法。
大明洪武年间,公元1378年,南京天界寺大和尚宗泐奉皇帝旨意出使西域求经,1382年回返时途经江源地区,写有《望河源》诗一首,他在这首诗的序言中写道:“河源出自抹必力赤巴山……其山西南所出之水则流入犛牛河,东北之水为河源。”此处的抹必力赤巴山即巴颜喀拉山,犛牛河指的是通天河,按照宗泐的描述,黄河发源于巴颜喀拉山东北,西南的水源则流进了犛牛河。
在此之前的唐代,唐蕃古道形成以后,青海玉树地区成为了重要的驿站和通道,人们对江源也有了相当的认识。公元862年,在安南(今越南河内)做幕僚的樊绰因战争需要受命写了一本《蛮书》,这本书也叫《云南志》,对云南的地理山川、风物特产等都做了详细的描述。书中写到“江源出吐蕃中节度西共笼川犛牛石下,故谓之犛牛河。”此处的“江”是指金沙江,但当时人们囿于“岷山导江”的认识,虽然已经知道金沙江“流入了长江”,却仍以嘉陵江为主流,而以金沙江为支流。
宗泐探源200多年后,大明朝神一般的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出现了,徐霞客循金沙江而上,进行了实地考察,写出的《江源考》彻底纠正了“岷山导江”的传统共识。
徐霞客写道:“导河自积石,而河源不始于积石;导江自岷山,而江源亦不出于岷山。”提出“故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为首。”
也就是说,徐霞客认为,金沙江才是长江的主流,而嘉陵江则是支流。自此,人们把江源推进到了西方的“牦牛之地”。
时间,总能使人们的认知不断地接近事实真相。
张骞与重源潜发
徐霞客《江源考》所述的“导河自积石”同样出自于《尚书·禹贡》。
《禹贡》记载“导河积石,至于龙门”。意即大禹疏导黄河从积石山到了龙门山。这里所说的“积石”,有说指的是大积石山,即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内的阿尼玛卿山;也有人认为是小积石山,即今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与甘肃省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交界地带的积石山。
用今天的知识来看,不论是大积石山还是小积石山,《禹贡》的记载已经很接近黄河源头了,且没有偏离黄河河道。但是,到了汉代,人们对黄河源头的认识发生了偏差。
《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在西域于阗之西,河水西流注入了西海,而于阗东面的河水则注入了大盐泽,盐泽的水潜行到地下,向南流淌数千里后回到地面,河源从此而出。
《史记》的说法来源于出使西域、为开通丝绸之路作出不朽贡献的博望侯张骞。
汉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张骞出使西域,13年后回到长安。回朝后,张骞给汉武帝说:“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盐泽指的是罗布泊,此地距离长安五千里,张骞丈量得很精准。
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张骞再次出使西域,皇帝要其穷探河源并寻找昆仑山。《汉书·西域传》对张骞的成果进行了描述:“葱岭以东,南北有山,相距千余里,东西六千里,河出其中。”另云:“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中国古人所谓的“葱岭”是今天的帕米尔高原,也就是说,张骞认为,西域之河潜行地下,从积石山流出来,成为黄河,而真正的源头在西域。
人们把张骞的说法叫作“重源潜发”,有汉一代,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在对黄河源头的探究过程中,汉朝是一个异样的存在,汉朝之前和之后的人们,对河源的认识都更接近于事实。
除《禹贡》的“导河积石”以外,《山海经》认为黄河源出于昆仑山,《穆天子传》《尔雅》都继承了“河出昆仑”的说法。
唐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吐谷浑犯境,唐军击败吐谷浑,唐将侯君集、李道宗率军追至柏海,即今之扎陵湖。《新唐书·吐谷浑传》记载:“兵次星宿川,达柏海上,望积石山,观览河源”。可见在唐朝时,人们对黄河源头的认识已经很接近于事实了。
其后近千年,人们对黄河源头的认识停留在了星宿海。
清朝,是古代对黄河源头考察最多的朝代,朝廷先后数次派员到达河源实地勘察,晚清时期,美、俄、法、德、印度等国家的探险家、军人纷纷来到河源地区进行勘测,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这其中,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由大学士阿桂之子阿弥达进行的河源考察最值得一提,此次源头考察,将黄河源头推进到了星宿海西南的阿勒坦河,阿勒坦河即今天的约古宗列曲。
民国时期,对河源也曾进行过勘察,但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不得不说的事件是:1937年四川陆地测量局在测量以后绘制的1∶10万地形草图上将扎陵湖错标成了鄂陵湖,“西扎东鄂”变成了“东扎西鄂”,这是历史上颠倒两湖称谓的最早记录。
长江、黄河源于一山?
巴颜喀拉,一座雄伟的大山,横亘在昆仑山以南广袤的大地上,藏身于巴颜喀拉深处的尕朵觉沃,是青海康巴藏区第一神山,远远望去,黑色的山峰犹如一把尖利的锋刃,直刺苍穹。置身于尕朵觉沃山下,对自然的敬畏感不禁油然而生,我们不过是匆匆的过客,而它才是永恒的主人!
1946年,正中书局出版的《中国地理概论》中写道:“长江亦名扬子江,源出于青海巴颜喀拉山南麓……全长5800公里,为中国第一巨川。”在此之前出版的《辞海》中也有这样的描述:“长江,又曰通天河,源出青海西南巴颜喀拉山。”
同一时代,人们已经认识到了黄河源头位于巴颜喀拉山北麓,由此,“长江、黄河源出于同一座山脉”的说法流传开来,当时的地理教科书也多采用这种说法,影响日渐深广。1948年10月,亚光舆地学社出版的增订17版《中国分省精图》中的江源水系都是按这种说法绘制的。
其实,早在清代,人们已经将长江源头的位置推进到了唐古拉山。
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康熙皇舆全览图》绘制完成,为了绘制这幅地图,朝廷多次派人到青藏地区考察测量,图中已绘出通天河上游水系的大致位置。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礼部侍郎齐召南写成《水道提纲》,说明了当曲、楚玛尔河等河流是金沙江源流。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编绘的《大清帝国全图》表明金沙江上游为木鲁乌苏河(今布曲河口至楚玛尔河口河段)、阿克达木河(当曲)与楚玛尔河。
几千年来,国人坚持不懈地找寻着源头的所在,直至20世纪70年代,终于搞清了长江源区的水系和山脉。
1976年7月21日,一支由28人组成的长江源头考察队离开西宁,前往长江源区展开了为期51天的考察,这是新中国建立以后第一次对江源地区进行科学考察,主要就地理、测绘、水文等展开调查,军方、水利电力部以及青海、西藏地方有关人员参与了此次考察。
这次科考查明了长江源头水系,确认长江源头扇形水系由当曲、布曲、尕尔曲、沱沱河和楚玛尔河组成;探明了沱沱河源头,并提出按照河源唯远的原则,沱沱河应为长江正源;重新划分了水系中河流的从属关系,认定尕尔曲是布曲的支流,布曲为当曲的支流,当曲在囊极巴陇与沱沱河汇合,以下称为通天河,并建议将原有地图上的木鲁乌苏河段几条河流的名称按照新的水系划分改为尕尔曲、布曲和通天河,不再沿用木鲁乌苏河的名称,将阿克达木河改为当曲,拜渡河改为布曲,得列楚卡河改为尕尔曲;公布长江长度为6300公里,是世界第三大河。
1978年1月13日,新华社报道了此次科考的调查成果:“经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组织查勘的结果表明:长江源头不在巴颜喀拉山南麓,而是在唐古拉山主峰格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全长不止5800公里,而是6300公里……这次查勘证实,长江源头地区主要有五条较大的河流,它们是楚玛尔河、沱沱河、尕尔曲(当时地形图上名为得列楚卡河)、布曲(拜渡河)和当曲(阿克达木河)。其中沱沱河最长,计375公里,当曲第二,其余较短。按照‘河源唯远’的原则,沱沱河应为长江正源。”
从此,“长江发源于唐古拉山,源头为沱沱河,全长6300公里”成为官方认可的地理概念。自此,“长江、黄河同源于巴颜喀拉山”的说法得到了纠正。
但是,人们很快发现,得出“沱沱河是长江正源”这一结论的依据存在错误。
1979年10月27日,负责在地形图上进行长度量测的中科院地理所致函“长办”:“经我们复查,发现1976年量算长江上游的有关河流长度有错误,主要是‘错阿日玛’幅图上,沱沱河长度这次量算应为64.6公里,上次(1976年)为82.3公里,相差约18公里,其他河段也略有出入。”
也就是说,“沱沱河是长江正源”的结论是建立在错误的河长量测数据基础上的。虽然后来的各种文献资料中均纠正了沱沱河长度的错误,但是依据错误数据得出的“沱沱河是长江正源”这一结论却并没有得到纠正。
1985年,有学者在对长江源区进行考察后,提出当曲支流若霞能应为长江源头的说法,并发布了源头坐标:东经94°36′05″,北纬32°45′15″。
1986年,中科院长春地理研究所、成都地理研究所等单位专家对长江源区部分河流的长度、流量、流域面积等进行勘测后发现:当曲不仅长于沱沱河,而且在流量和流域面积、水系发育等方面也占有明显优势,认为发源于源头支流——多朝能东北的扎西格君东侧丘状高原上的当曲应为长江正源。
但这些质疑并没有产生应有的影响,1987年12月29日,长江规划办公室报水利电力部,认定长江正源为沱沱河,当曲为南源,楚玛尔河为北源。
依此说,长江有三个源头,但这一官方结论却不能使人信服,不断有人对此发起挑战!
1988年,第三期《地理科学》发表了孙广友的论文——《长江正源再考》,文中详细论述了“长江正源是当曲”的观点。但由于未对当曲源头进行实地考察,文章中没有公布源头的地理坐标和海拔高度等关键数据。
为了找到更有说服力的长江源头,人们还在不断地找寻着。
2000年,中科院遥感所刘少创利用卫星遥感影像对长江源区的当曲和沱沱河的长度进行了量测,得到的结果是:当曲的长度是360.8公里,沱沱河的长度是357.6公里。这就是说,即使将姜根迪如冰川的长度计入沱沱河的河长,当曲仍长于沱沱河3.2公里。
2000年9月,刘少创赴长江源区考察,在唐古拉山脉东端北麓找到了当曲源头,并测定了源头的准确位置为东经94°35′54″,北纬32°43′54″,海拔高5042米,行政隶属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结多乡。
依据这一数据,从源头起算,长江的长度是6236公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