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普兰县虽然地处“藏西秘境”,高寒低氧,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接近生命的禁区,但那里却有着丰富而独特的植物资源。2016年的驻村生活以及后来的调查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让我接近并了解了这些植物中的一部分。
普兰县城中最显眼的植物是普兰柳。普兰柳的叶子大小随着土壤水分的多少而变化,大小差异十分明显。当地人对这种柳树有着特殊的情感,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在这种柳树的呵护下成长起来的。一位曾在阿里工作过的同志告诉我,上个世纪90年代,普兰县的群众曾向他讲过一个现象:当时人们用的燃料主要是从河里捞出的木头。对此,我向普兰县多油村的年长村民求证,他们也表示,很早以前,多油村周边有许多茂密的森林。普兰柳是最主要的树种。
图为多油村的普兰柳 香草是普兰的另一类非常重要的植物。当然香草并非指某一种植物,而是针对的那些具有天然香气的草本植物。神山圣湖的香草最为著名。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因神山和圣湖之名而有名,这既有宗教影响的成分,也有两地独特的自然生态影响的成分;二是两地香草有其自身的特点,主要体现于香气的特征。除了这两地的香草外,普兰县每个村的周边也有一些香草。赤德村的桑培向我展示了他从村子周围山上采到的一种香草。
2019年9月4日,多油村的达瓦作为我的向导带我深入纳木纳尼雪山,寻找一种叫作“帮加”的植物。除了50分钟的摩托车车程外,我们另外花费了近5个小时,在海拔5000多米的大山中穿梭。在这一过程中,我认识和了解了山中的许多其他植物。
图为从纳木纳尼陡峭的山崖上向下俯视山谷中的河流 一种被多油村群众叫作“当夏”的植物有着特殊的用途。达瓦说,如果动物或人被狼咬了,就可以用“当夏”来医治,将其捣碎,再将汁液涂抹到伤口上即可。而且,这种植物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也是制作藏香的原料。很难想象,这种小小的植物身上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图为“当夏”样品 “遮儿阿”是类似于沙棘果一类的东西。达瓦说,“遮儿阿”主要有两种味道,一种是甜甜的,一种是酸酸的。我摘了一颗放进嘴里,是微微的香甜。用达瓦的词形容就是“糖一样的!”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很多“遮儿阿”,我也享受了这天然的美味。直到现在,那种味道依然萦绕在唇齿之间。
另一种美味是“次就”,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野豆角”。“次就”的果实和家庭种植的豌豆非常相似,只不过种子很少,一般1-3粒。其叶子的形状与豌豆有较大的差别,主要表现为细密且小。从叶子的外形很难想象二者的果实如此之像。由此我想到在吉让居委会的章杰组调查时,当地群众在青稞地里和周边种植了很多豌豆。在普兰县城周边六个村庄中,豌豆自古就是一种重要的粮食。他们喜欢在豌豆未熟时,摘下果实真接放在嘴中,说那种感觉很脆很甜。我尝了一粒,确实如此。
图为章杰组青稞地中的豌 藏茴香,在普兰叫作“怎泊”。它由细条状的叶子与紫色的花朵构成,在高原上似一道清新的美景一般。我在霍尔乡调查的时候,仔细观察了贡珠村一位村民对“怎泊”进行加工的过程。他所用的工具全部是石制的。在一块天然的石板上,把“怎泊”放好,再捡出其中的杂草,然后再用一块较规则的小块石头轻轻敲击,直到把“怎泊”捣碎。此时细闻,周围的空气中已经满是一种清香的气息。在熬肉汤时,放入一点“怎泊”,香气四溢,肉鲜汤美。我向很多群众提起“怎泊”时,他们都表达了这一观点。关于“怎泊”对生活的重要性以及如何运用,是他们共同拥有的地方性知识。达瓦走着走着突然大声叫着:“怎泊,怎泊!”原来,一株“怎泊”生长在悬崖边上,紫色的花朵格外醒目。
图为纳木纳尼山雪山悬崖上的一株“怎泊” “撒”是一种带刺的植物,外形似樱桃树的枝条,叶子也非常相像。只不过在叶子上布满了小刺,或许这就是它们在严酷环境中的一种生存保护。达瓦说“撒”的叶子可以作食物吃,但要先用热水过一下,然后再与糌粑一起吃。冬天时,“撒”的叶子变成黄褐甚至黑褐色,但仍然可以吃。牛羊也会以“撒”为食,只不过要克服一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刺产生的刺痛感。在达瓦的记忆中,虽然“撒”可以为食,但他并不喜欢。
图为一簇长势很好的“撒” 虽然纳木纳尼山上有许多植物,但并非所有的都可以食用。达瓦向我介绍了一种叫“卓西”的植物,人和牲畜都不能食用。它棵株较大,远看那一个个伸展出的分支,就如同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样,颇有气势。由于缺水,我们发现的那株“卓西”已经有些泛黄干枯,但细看,它却仍然顽强地昂首挺立着,好似大自然的王者一般。
一大簇“酿落”吸引了达瓦的目光。达瓦说,以前没有香烟的时候,人们都是用“酿落”作替代物。它开一种较小的白色的花,叶子形状与耳朵有些相似。以前人们很穷,没有“颇加”(也就是从四川、云南等地运入的“藏茶”),后来有茶叶了,做出上好的酥油茶,边喝酥油茶边吸“酿落”,曾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但现在有了各种各样的香烟,很少有人再吸“酿落”了。
在供奉或拜佛时,有一种植物是要用到的。这种植物成簇生长,单株成修长的叶状,乍一看与君子兰的叶子有相似之处,但外表布满了小小的毛刺,手轻轻一碰就有尖锐的刺痛感。所以牛羊都不吃这种植物。而它们的根呈两种颜色:外表包着的一层是黑色的,而里面则是红色的。达瓦说,这些红色的东西可以取下来,粘在做好的糌粑上或者“麻儿”(指酥油)上,这样供奉在佛前才有意义。达瓦告诉我,这种植物叫作“莫贼”。
图为一簇“莫贼”的局部 从陡峭的半山腰下到河谷,那里的植物更加丰富,长势也更好。其中有一种植物叫作“离就”,达瓦说人和羊都可以吃。他取下了片“离就”的叶子,从根处开始剥开,然后给我了一小块。那滋味有些酸又有些微微的甜,再细品,则是细微的麻和涩。达瓦笑着说,以前好吃,现在不好吃了。
图为河谷中的“离就” 一路上,达瓦还给我讲解了许多其他植物,比如山羊很喜欢吃的“震固可热”,虽然低矮,但有锯齿状的叶子,花朵呈簇状,从下而上生长于茎秆之上,颜色为淡黄色,十分漂亮。甚至还有一种叫“郞达玛”的植物,这个名字与吐蕃王朝最后一任赞普的名号相同。达瓦说,到了冬季这种植物才没有毒,牛羊就可以吃了。这话不禁让我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达瓦很谦虚地告诉我,纳木纳尼雪山中的植物太多,所以有许多植物他也不认识。他补充道:“听老人们说,以前每种植物在他们村子里都有用途,要不然人们就无法生存下去。”只是随着老人们的离世,认识这些植物的人越来越少。他坐下来,话锋一转,笑着对我说:“现在生活这么好,已经不需要再依靠那些植物生活了。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长,不用担心被人们挖走了!”
但一些植物好像又重新被人们重视起来。比如制作藏香使用的各种香草,尤其神山圣湖周边的香草。我也曾看到贡珠村的村民在219国道的路边售卖“熏烟治病草”。据当地群众讲,这种草也是生长于圣湖周围的山上。当人生病时,点燃这种草,吸入其烟,则可以缓解病痛。而且,还可以把这种草放入佛像之中,人们叫作“装藏”,这应该是一种长期流传下来的佛像仪轨,代表一种虔诚与企盼。
图为“熏烟治病草”制作的草球 普兰群众具备很强的生态环境保护意识,人们知道不取草根。在描述如何取各类植物时,他们常使用的一个词叫作“刮”,也就是割下草,留下根。
平措曾是扎西岗边防连的战士,他的家乡是普兰县多油村,他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我们更多是在以普兰的文化促进经济的发展。”在调查中,我认同了这句话。在与达瓦的接触中,尤其是进出纳木纳尼雪峰的艰苦行程,让我对当地植物文化与人们的生活有了全新的认识。
普兰的植物既是宝贵的生态资源,也是巨大的文化资源,在普兰人民的勤劳与智慧中,它们正在改变着那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