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
木桶
木楼
车行一个小时,就进入了黄南尖扎县境内。车窗外是高山平湖,远处是奇特的丹霞地貌,高速公路下是清澈的黄河水,黄河水在脚下流淌,水面上渔网、鱼箱随处可见,看来冷水养鱼在这里已形成一定规模,高速公路两旁隆务河相伴相随,一路美景让人目不暇接。
驾车驶过黄河大桥,宽敞笔直的黄河路呈现在眼前,透过车窗看去,黄河路两边的办公楼、商铺鳞次栉比,尖扎县城虽然不大,但干净宁静,远远就看见几位朋友等候在马路边。停车简单问候后,他们在前面领路,穿过县城直奔位于昂拉乡的昂拉千户院。
昂拉乡地处黄河沿岸,海拔2084米,自然条件优越,水资源丰富,是一块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的富庶之地。
一边行进,一边看着田野里悠闲吃草的牛羊、村庄里的袅袅炊烟、小溪、巷道里追逐嬉戏的娃娃们、大门口做馄锅馍馍的村妇、场院里寒暄的老汉们,一幅幅情景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亲切,让我仿佛回到了美好的儿童时代——家乡平安由于近些年城镇化步伐的加快,已看不到美丽的乡村田园风光了。昂拉乡海拔与平安差不多,但由于地处黄河两岸,气候湿润,更加适合各种农作物生长,是尖扎县乃至黄南的瓜果之乡,令人艳羡。
汽车驶进昂拉乡尖巴昂村,气度非凡的千户庄院就矗立在眼前。放眼望去,整座庄院坐西朝东,虽然历经了七十多年沧桑,岁月洗尽了它曾经的豪华,但仍不失当年贵族私邸的威严。
我们刚停车,千户庄院保护人陈美早已迎候在大门口。陈美是昂拉乡尖巴昂村人,尖扎地区第七代昂拉千户项谦东知之孙子。
六十岁的陈美老人热情地向我们一行介绍道:“昂拉千户原本是吐蕃王朝赤热巴巾的后代,因为需要守卫边界和征税,在公元9世纪中叶,赤热巴巾派贡叶西达杰来到青海的尖扎地区定居,成为黄河两岸的头人。公元1657年,清朝顺治皇帝封他的后代祖多杰为昂拉千户。项谦是第七代世袭千户,他继位时已经到了1930年,终止于1953年,是中国历史上的末代千户。昂拉千户庄园是项谦继位后新建的,是迄今青海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千户庄园。1998年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现由尖扎县文体广电旅游局委托专人保护和看管。”
做了简单介绍,老人带领我们走进昂拉千户庄院。
门廊两侧,有汉、藏文的简要介绍:“庄院占地3270平方米,约合5亩(其中主庄院长60米、宽42米),三十五板的围墙高约7米。按地形分上下两阶、前后两院,前院系四合院,为藏式平顶两层木楼古建筑,每面七间,每间距2.6米,进深8.2米;二层四面回廊相通,中间为过庭式前面楼;后面为平房,背靠背连体建筑,屋顶为圆形两坡水,阴阳瓦相扣屋面,中庭木楼梯上去后直通后院,东西两侧各建厢房五间,最后两角院东西各建角楼上下六间半,并有天井小院,正中为五开间佛堂,以上建筑共计12间,1824平方米。”
昂拉庄园全是木质结构,分前后两院,共有200多间房屋。庄园坐西向东,第一进院四面皆为面宽七间进深两间的丁顶土木结构二层楼;院内左、右展览室里摆放着一些藏族生活用具,有糌粑盒、木臼、簸箕、驮水桶、酥油桶、牛皮桶、石磨等,看着这些陈旧的生活用具,不禁为藏族人民悠久的历史而感叹!
北房是昂拉千户府展览馆,面积约200平方米,分文字介绍和实物展览。
项谦,1903年出生在尖扎东南部黄河南岸的昂拉部落尖巴浪村千户家,其祖父拉旦,为昂拉部落第五代千户长,祖母名加勒,为河南亲王之女;其父名拉公太(1876-1943),为昂拉部落第六代千户长。项谦正名为项谦东智,共有兄弟姐妹八人,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三;项谦从小虔信佛教,喜爱通经读书,心地善良;12岁时拜吉塘寺阿柔格西为师,习读文化基础知识和经典;17岁时自备僧装欲出家为僧,但其父执意让项谦继承父业,管理部落事务,不同意项谦出家为僧。有一年,德钦寺僧众发生内讧,其父拉公太前去调解,归途遇上一阵大风,刮起飞沙走石,致使双目失明;从此舍政而潜心念经修行,将家业和部落政务交给项谦管理。
项谦24岁时接替父亲的千户职位,成为第七代千户长。1946年任青海省参议员。新中国成立后,历任青海省人民代表、省政协常委、省民委副主席,黄南藏族自治州副州长,尖扎县首任县长等职。1959年因病去世于尖扎县。
这期间,项谦先生曾在何去何从的问题上,有过一段惊心动魄的反复。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兰州时,马步芳为了垂死挣扎,曾命令项谦组织民团前往兰州支援,项谦没有理他。但项谦听到人民解放军到达化隆甘都的消息时,却非常高兴,项谦立即组织各村小头人和乡老前往欢迎,还带去一匹马和一群牛羊,慰问人民解放军。西宁解放后,项谦再次组织乡老带上牛羊前往慰问。
贵德解放后,昂拉划归贵德县六区,党和政府仍承认项谦的千户职位,仍让项谦管理昂拉地区。一九四九年十ニ月至次年发生的反革命叛乱,特别是青马前一〇〇师师长谭呈祥、骑兵十四旅旅长马成贤等在昂拉毗邻的化隆卡里岗发动的叛乱,对项谦影响很大。叛乱被平息后,许多漏网分子聚集昂拉,对项谦极尽拉拢收买之能事。这些马步芳残余军官和惯匪头子,钻进昂拉以后,便充当反革命急先锋,带领叛乱分子向解放地区进攻。党和政府对项谦进行了耐心的争取和教育,一九五〇年八月六日,经反复做工作,项谦到西宁参加了省人民政府副主席马朴的吊唁活动,并向党政军首长报告了受匪蛊惑,迟迟未来的原委。项谦在西宁期间,省政府召开座谈会,表示欢迎。但项谦从西宁返回以后,却又背信食言,在叛乱分子的蛊惑煽动下,进行了武装叛乱。
项谦在我军平叛时逃走,能否争取项谦回到昂拉,对于安定社会秩序,巩固平叛斗争成果关系极大。西北局和青海省委对这个问题非常重视。西北局认为,争取项谦归来,不但利于迅速安定昂拉及其周围地区,更重要的是能表现我党和人民政府的政策,对争取团结基层少数民族部落以至对进入果洛工作和开展甘青川边工作,打击傅秉勋等匪部很有益。省委、省政府赴昂拉工作组坚决贯彻西北局的指示,通过与尖扎工委,以及赛赤活佛、成勒活佛反复研究,决定派出曾参加叛乱被政府宽大释放的完德太等十一人,持昂拉八庄及项谦家属的信去寻找项谦。这时项谦隐匿在同仁森林中。党和政府在昂拉平息叛乱后所实行的宽大政策和卓有成效的安置救济工作,不仅深深感动了昂拉地区的群众,而且对逃亡在外的项谦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一九五二年七月十一日下午,项谦在党的民族政策的感召下,带着11个人回到昂拉,归向人民政府,交出长短枪十六支,子弹2583发,望远镜一架和马五匹。
项谦回到昂拉自己家里,看到人民政府对他的一切财产和家人都保护照顾得很好,群众在尖扎区人民政府领导下安心生产,深受感动,主动找中共尖扎工委书记王鹏远同志承认自己的错误,表示今后一定要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改正错误,与土匪脱离关系,再不做坏事。
七月三十一日,项谦到西宁,受到省党政领导的亲切接见。省政府主席赵寿山、省委书记张仲良在接见项谦时明确表示对其既往不咎保留其千户职位。张仲良同志还向项谦解说了有关党的民族政策的许多具体问题。八月七日,省协商委员会召集各族各界民主人士座谈会,对项谦归向人民表示欢迎。八月十日,项谦从西宁起程去兰州,参加了西北民族学院干训班毕业典礼晚会,会上,项谦向西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西北局书记习仲勋及中央人民政府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务汪锋、甘肃省党政负责同志敬献哈达。十一日,习仲勋为欢迎项谦举行招待会。
习仲勋同志与中共中央西北局十七次争取项谦的真实故事成为一段“比诸葛亮还厉害”的统战佳话。项谦归顺后,受到习仲勋同志的接见,习仲勋说:“你回来人民是欢迎你的,今后再不受特务土匪的欺骗。只有跟着共产党走,才是一条光明的道路”。勉励项谦在省政府的领导下,做好建设尖扎区的各项工作。
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向毛泽东汇报了这一事情的前后经过。毛泽东十分高兴,称赞道:“诸葛亮有个七擒七放,我们还多,我们来个十擒十放”。后来,毛泽东见到习仲勋,开玩笑地说:“仲勋,你真厉害,诸葛亮七擒孟获,你比诸葛亮还厉害”。
1955年元月,项谦参加省人民代表大会,会议期间,项谦认真学习社会主义思想和合作化政策。回到县上以后,项谦立即向县委提出下乡检查工作,宣传政策的要求。项谦深入一些边远牧业乡村向广大群众和头人宣传党的政策,检查防冻保畜措施,召开保畜委员会,具体帮助群众发展生产。项谦还抱病调解了尖扎滩与贵德岗查之间的草山纠纷。当年十二月间学习互助合作化政策时,有些头人说群众落后,合作化搞不成。项谦批评说:你们这是一种下马的思想,我看群众的觉悟高,上马的时候到了。在试办合作化时,项谦不但自己主动向昂拉群众宣传合作化的优越性,还叫两个儿子也去大力宣传,并带头将自己的土地和牲畜加入农业生产合作社。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项谦捐献三千元人民币,支援抗美援朝斗争。统购统销开始后,项谦每年都带头出售余粮,给全县群众和各部落头人树立了好榜样。
1956年10月,项谦还向尖扎县委递交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书,积极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时的项谦先生,思想觉悟已有了较大的提高,各项工作都能自觉地按党的政策办事,成为一位深受广大群众拥护的好县长。
从展览馆出来,看到院子中央有两个坑,坑边立有木牌,上面分别用汉、藏文写着“弹坑”两字,这是一九五二年五月解放军震慑土匪武装时留下的弹坑。看着两个弹坑,我的思绪回到了军事进剿昂拉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1952年4月下旬,在和平解放无望,加之青海省各族各界代表坚决要求肃清昂拉地区反革命武装的基础上,中共青海省委报请中共中央西北局同意,做出《关于进剿尖扎区反革命武装的决定》。决定指出为肃清日益猖狂的尖扎区反革命分子,巩固民族团结及人民民主专政,特决定对尖扎地区以马全彪、韩起禄、项谦为首的反革命武装坚决剿灭之。4月下旬,经西北军区批准,进剿部队以一军一师为主组成尖扎地区剿匪部队,制定了周密的作战计划。
5月1日,进剿部队一万余人在一军一师首长罗坤山的统一指挥下,到达指定地区隐蔽集结。2日拂晓采取南北东西四路分进合击剿灭的战术,向昂拉腹地攻击前进,并以炮火封锁匪徒的逃亡之路。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彻底摧毁了昂拉叛乱分子的防御阵地。整个战斗于5月2日12时结束,基本肃清了昂拉地区成股的叛匪,千户项谦及少数匪首逃脱。5月20日,剿匪部队撤出昂拉地区。
绕过两个弹坑,我们拾木楼台级而上,来到庄园第二进院。第二进院正面为单层山顶砖木结构正房,面宽五间,进深三间,正面为大经堂,两侧各有一座小角院,为佛堂,是专供千户和活佛念经的场所。
佛堂建筑精细,飞檐斗拱,重檐歇山顶,四角飞翘,雄伟玲珑,高屋建瓴;四角套兽,刹式宝瓶、全部水磨青砖,层层有砖雕吉祥图案,雕镂精细,蔚为壮观,殿内设有三个大佛龛,100多个小佛龛。楼板为双层,下面柏木板,上面松木板,中间装砂,以隔音防火。屋面采取一坡式平屋面,桁条为40厘米×40厘米方枕木,间隔甚密,上面能行车,比一般的桥面还结实,尤甚者两层馆阁式门楼,水磨青砖码头,飞檐斗拱全部彩绘,雕梁画栋,甚为壮观,真是搜神夺巧之极,两扇朱红大门威似衙门。
东西厢房均为二层角楼,共16间住房,是千户及内眷的起居住所。前后院之间均设有重门和楼梯连通,正房与厢房均设有木梯或横架相通。正门门楼前后开门,门外有晾台高筑,居高临下,田野风光尽收视野。
后院东西两角楼全部彩绘,清洁优雅,陈设和装修非常考究,是阿卡诵经和招待贵宾的地方,西角楼供奉着欢喜佛。院内砖饰、木雕如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博古、或万福万寿、或葵花蕉叶,种类丰富,造型生动,雕饰精湛。
昂拉千户庄园是藏式私邸,但建筑装饰融入了诸多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在中国传统民居中装饰装修是艺术表现的重要手段,它根据不同材料的特点进行技术与艺术的加工,灵活搭配,从而达到建筑性格与美感的协调统一。昂拉千户庄园最精彩的一笔恰是木雕和彩画,其图案之生动,工艺之精湛,令观者无不惊叹。同时,具有浓郁宗教色彩的壁画也是这座藏式建筑中的鲜明特色,遗憾的是,这些精美的艺术在“文革”期间严重受损,让后人无法欣赏到它绝妙的全貌。昂拉庄园全部选用优质木材,仅前后两院的回廊,粗壮笔直的立柱就达百根,几十年中历经风霜雨雪剥蚀,依然完好如初。据陈美老人讲:“修建庄园时,项谦亲自到各处如古哇寺等周边地区调研寻访能工巧匠,并专门去甘肃白塔寺寻访木建筑雕刻艺术大师。请来的一位木工掌尺徐隆老者,只用脚一量就能详细地传授机宜,通理全局,他住在磨坊里只管念嘛呢,民间谑称‘看不出的木匠盖大房’,一切具体事宜全托二把手吴师傅,项谦还三天一小请,七天一大宴,频频款待。画匠是从湟中塔尔寺请来的有名的马师傅,他不论对古典建筑的馆阁式或佛殿式彩绘壁画都有较深的研究和造诣,如对每片板壁和梁衬天花板地都绘有千姿百态的数不清的富丽堂皇、炫耀夺目的图案和传统的福、禄、寿、禧等篆体图形以及八仙、十八罗汉、文成公主、达摩十三僧等绘得惟妙惟肖,特别是绘在客厅整面墙壁上乍看是一棵葡萄树,细品奥妙,原来是利用葡萄树的枝、蔓、叶、藤、根等组成的如大象、鹿、鸟、虫、鱼、鼠等可爱的十三种禽兽动物图案,形态细腻逼真,艺术价值极高,越看越有趣。”
整座建筑之所以富丽堂皇、工程浩大,是动用了昂拉八庄所有男劳力,耗时三四年,仅木料就将当顺乡东果村一座山头最好的松树林伐完了;期间,全靠人工肩扛手抬搬运大量土石方,拉运木料任务分摊到户,如不够尺寸(当时不知直径是啥,只用绳子量周长)不算数,要重新去拉,一根六米长、直径四十厘米的楼柱需几十个人才能拉得动,当时无路无车,只能人力和牛拉到山脚下,在黄河里逆流纤拉而上,再拉到尖巴昂,据推算共用原木料约1500立方米。
千户庄院建筑,巧妙地利用地形就势,高低错落,因地制宜,构思奇特,布局合理,设计精细,富有汉式宫殿建筑艺术的创造性,并具有浓郁的地方民族特色,同时,昂拉千户庄园也是时代变迁的一个缩影,置身其中,抚今追昔,一切都是那样的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