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藏传佛教擦擦造像经过长期的发展形成自己完整的艺术特色和造型体系。其造型语言呈现出丰富的多样性、表现方式和思维形态。对它的造型形式、主题构成、表现特征、造像程式、绘画性特点等造型语言的解读分析和系统研究,便于循迹藏传佛教擦擦造像多样化的形式特征和造型语言的表现技巧。擦擦造像造型语言的认识和解读,是通过渐进式的解析和新视角的理解,发掘作品的深邃内涵和价值表现。
关键词:模制成型;形式多样;极致精微;程式化;绘画
擦擦造像所蕴含的民族地域特色的造型语言是藏传佛教雕塑的气质传达和个性体现。擦擦造像作品造型典雅、个性鲜明、形式丰富、古朴生动,既有精致的细节,又有复杂的制作技巧。擦擦造像的造型体例所反映的主题构成方式、造型形式语言、形体色彩构成、风格技法理念等都统一在造型语言的形式体系之中。通过对擦擦造像的成型方式、主题构成、表现特征、造像程式、绘画性特点等的探讨和分析,更加能够体悟造型语言在传统雕塑中的作用和意义。
一、模制成型
藏传佛教擦擦造像的成型方法,迥异于传统泥塑采用堆塑的加法,也不同于石雕、木雕使用雕凿琢磨的减法, 而是使用模制成型的方式。因造型方式方法和印模材质形式的不同,擦擦的造型语言也姿态万千,呈现多样化的特点。擦擦的印模多为陶质、铜质、木质、牛角等。模具材质、类别的不同,造就其造型语言的灵动多变。陶质、木质印模所压制出的擦擦造像相对古拙、淳朴,通常转角圆润、浑厚;而铜质印模所压制出的造像通常细腻、精致, 节奏清新、线条分明。压制手法也灵活使用,脱模法、按压法等因地制宜。按压法所成造像,造型相对随意,姿态朴素,古拙坚实;脱模法印制造像,造型严谨,成像精妙,绚丽多姿。
二、造型形式
藏传佛教擦擦造像,因其题材多样、类型各异,造像的神情、模样表现出姿态纷呈的整体性特点。
(一)题材丰富
擦擦造像题材的选择上,佛像、菩萨、金刚、护法神、度母等形式成熟、姿态万千、灵动多变。相同的题材也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佛像的表现形式上,就有诞生像、成道像、说法像、布施像、涅槃像等不同的形象和造型。表现的方式亦有单身像、三尊式、五尊式、二十五尊式、百身式、一佛二菩萨、一佛二弟子等,形成姿态万千的造像形式。度母的题材中,也有绿度母、白度母等不同的形式体例,表现形式有八救难度母、二十一度母、单身像、多身相、度母坛城像、度母净土像,进而演化成一百零八尊形态各异的法相和化身。金刚像亦有大威德金刚、金刚手、金刚持、喜金刚、金刚萨陲像等,形式多样。
仅就佛像的手印而言,就有无畏印、降魔印、与愿印、说法印、智拳印、禅定印、期克印等,不一而足。不同的佛像或菩萨等,配以不同的手印,呈现造型各异的形式特点,表现不同的意义和象征。同是手的动作,佛、菩萨、金刚、度母等又有不同的形式。佛像的手印多庄严舒缓,菩萨的多轻柔妩媚,金刚的苍劲粗犷,度母的多端庄威仪。配合手持不同的法器和花卉以及钏环、璎珞等,仅佛像的手印,就向人展现出绚丽多姿、形态纷呈的佛国世界。
(二)形式多样
作为造型语言的载体,虽然受限于模制成型的制约, 但擦擦的造像形式在长期的制作和塑造过程中,也高度提炼和规范,综合使用圆雕、高浮雕、浅浮雕、线刻、彩绘等多种造型形式。“擦擦甚至可以被看作是藏传佛教浮雕艺术最重要的研究标本之一类。”①擦擦造像中既有独立以圆雕形式成型的典范,又有圆雕、浮雕、线刻、彩绘等造型手法综合利用的体例。如图1所示,这方五尊像就是多种艺术手法综合使用的典范。造像综合使用了高浮雕、浅浮雕、线刻等造型手法,形成造型语言更加古拙、奔放的特点。中间宗喀巴大师,左上释迦牟尼佛,右上四臂观音, 左下绿度母、右下不动明王,五尊佛像和莲座整体以高浮雕成型。造像腰、腹、颈、肩等处又压缩为浅浮雕,有效地增强了人物的空间感和立体感。背光、树木、繁花、经幢等以浅浮雕形式呈现。衣纹、璎珞、背光图案等又施以线刻表达。宗喀巴的善慧,释迦牟尼的庄严,四臂观音的清净,绿度母的慈悲,不动明王的威严,历历在目。此方擦擦虽物象繁杂,但多种造型手法的结合使用,使造像层次分明,结构清晰。虽风化磨损较为严重,造像整体也能呈现出粗犷、奔放、古拙、神秘、富于震慑力的画面特点。
除综合使用各种造型形式之外,造像外形上也有区别于传统雕塑的发展和突破。在方寸之间做了精致的安排和规划。不仅构图上做了精心的布局,外形上也有圆形、方形、椭圆形、桃形、花瓣形等不同的造型方式和样式规范。造像的形式多变、灵活精巧,人物的形象更加生动, 丰富了视觉语言的多样性。
三、程式化
擦擦造像秉承藏传佛教造像的传统,严格遵循佛教造像的量度和仪轨,形成程式化极强的艺术造型手法。程式化是藏传佛教造像的重要特点,是独特鲜明且极富艺术表现力的风格和手段。风格化和标准化的艺术造型形式,也是藏传佛教造像区别于其他佛教造像的重要特征和整体性特点。
图1 五尊像
程式化在擦擦造像上表现出的主要特征:一是造像严格遵循度量经的比例和规范;二是佛像、菩萨等形象的表现上更为繁多,既有表情平静的寂静像,也有凶恶模样的忿怒像。
擦擦造像长期秉承的量度和仪轨,其“三经一疏”有一个共同的来源,即《佛说造像量度经》,从藏译的情况来看,“这部经至少在公元10世纪左右就有了”。长期的坚持和使用,使藏传佛教造像形成自己特有的程式和规范。藏传佛教造像的艺人,近乎苛刻地遵守“三经一疏” 的造像量度标准,“不能自由创作和随意发挥”②,使造像的形象形成近乎“大同小异”般规范化的表现形式。
因藏传佛教的渊源和传承,其造像的人物形象,既有寂静像式样的显宗形象,也有忿怒像、半忿怒像式样的密宗形象。如观世音菩萨的形象,在藏传佛教中除常见的六观音与七观音之说外,其化身甚至多达数百种。其中七观音通常表述为圣观音、不空羂索观音、准胝观音、如意轮观音、十一面观音、马头观音(明王)、千手千眼观音。另外,其形象还有绿度母、二十一度母、双身忿怒像等的演化。这些规范化形象在擦擦造像中的使用,也加强了其程式化的特点。
形象风格化和标准化极强的程式化特点,是长期宗教教义传承融合的结果,也是艺术形象的高度提炼和再加工。就像京剧有“念唱作打”、国画有“皴擦点染”一样,擦擦造像的程式化也是形象严格精选和精确规范,以及宗教教义传承融合,最终形成的标准化形象表达。这样标准化的形式和形象,恰恰是藏传佛教造像形象的固定规范和其形象区别于其他佛教造像的特点和标准。
当然擦擦造像的程式化也不是公式化般一成不变的, 在固有的整体框架下,虽然典籍有详细的规定,历代匠人制作时也往往注入自己的主观感受和审美取向,造像整体呈现自由灵动和逼真传神的特点。尤其是菩萨、天王、罗汉、佛母,眉眼口鼻等细微处的表现和传达,往往因人而异,生动灵便,恣意的表达,甚至形成地域性的流派特点。
四、极致精微
因便于携带、供奉和制作,擦擦造像的形制普遍较小,通常大不足尺、小不盈寸。在数不盈寸的尺度上,擦擦匠人往往也能极尽常人所不能之事,做到精微细腻的极致,兼顾细节表达的极尽精微,人物形象整体大的动态和形体把握上却不失恢宏和大度。
图2空行母像
图3 珍宝如来与佛塔
如图2,空行母为造型主体的擦擦造像,整体呈四排三列匀称组合。首排中间以体量稍大、起位稍高的摩诃萨埵像为主体,尾排中间置以尸陀林主像。造像单体的尺寸为2厘米左右,形象精致,刻画细腻。2厘米高度的造像上, 眉眼、法器、帽冠、珠钏璎珞、背光莲座等形象具备。最为难得的是,如此精巧的造像上,法衣飘带柔和律动,线条疏密有致,大有薄纱透体之感。造像中摩诃萨埵仪容端庄、眉目传神,手持法器形象完备,衣纹舒展流畅。空行母双足左屈右伸,整体动态成韵律感极强的“S”形。其左手颅碗,右手钺刀,钏环璎珞、帽冠法器等刻画细腻,背衬多层次智慧火焰,足踏莲座,整体庄严威仪。尸陀林主动感灵变,形体线条穿插有序,繁杂而不凌乱。擦擦整体呈并列形态,首尾两排中间稍大体量的造像又成为视觉的主体,使擦擦整体视觉层次丰富,造型细腻生动。
五、造像的绘画性
中国雕塑一直有着“绘塑不分”的传统,藏传佛教擦擦造像也秉承这一理念。擦擦造像秉持着极强的绘画性特点,“绘塑一体”的擦擦造像丰富了雕塑多样性的造型语言形态。
藏传佛教擦擦造像的绘画性既表现在其造型形象表达的传承体系上,也表现在绘塑一体的形式语言上。藏传佛教造像大致由立体性较强的泥塑、木雕和绘画性较强的唐卡、壁画以及各类刺绣等艺术门类组成,各种艺术门类传承一致,并行发展,相互影响。
藏传佛教造像尤其是擦擦造像往往造型上不注重空间、体量、块面等的表现,而是注意形体的韵律、轮廓线的穿插以及衣纹线条等的节奏。这样的形体、线条疏密缓急、洗练矫健,和唐卡的绘制方式一脉相承,经过高度的提炼、概括,流畅舒展、简洁明了,是雕塑和绘画有机结合的形式语言典范。淡雅含蓄抑或矫健灵动的线条在擦擦造像中大量使用,极大地丰富了雕塑的造型表现语言,增强了画面的节奏和层次。
擦擦造像绘画性的另一个表现就是极强的装饰性特点。擦擦造像虽往往大不盈寸,但整体造型概括凝练,又善于细节的精致刻画,画面丰富,层次分明。造像整体体态婉转,衣纹舒展,配合丰富的纹饰、璎珞、钏环、法器,使造像的形式婀娜旖旎、情趣盎然。
擦擦造像的绘画性还表现在“绘塑一体”的表现方法上,雕塑运用色彩的表现力,使造像的形象更加充盈、丰满。雕绘一体、随型敷彩,丰富了擦擦造像的形式语言形态。如图3珍宝如来与佛塔,就综合运用了浮雕和彩绘的艺术手法。药师八如来之一的珍宝如来,双脚跏趺坐于造像中央,右手与愿印,左手定心印,身黄衣红,面容慈悲祥和。因造像的尺寸较小,画面中又充盈着佛陀、莲座、佛塔、建筑等多种形象,在有限的浮雕尺寸和厚度中,合理使用红、黄、蓝、绿、白等简单的矿物质色彩进行点染, 使造像中物象丰富而不凌乱,层次分明、结构合理,和谐展现了一幅以珍宝如来形象为主体的佛国无垢祥和画面。
六、结论
擦擦造像的艺术形式,在一定意义上代表着藏传佛教雕塑的文化内涵和价值品位,反映藏传佛教雕塑的精神气质,是艺术地记录中国传统雕塑历史、文化的有效方式。它特有的造型语言特点充分地结合传统绘画的审美法则, 通过概括与提炼,想象与夸张等一系列艺术创造性活动, 使之表现出来的形象既有生活情趣又兼备形式美感。它特有的艺术魅力和造型韵味,体现出鲜明的民族文化审美特性。在当代文化语境中,擦擦造像的造型语言仍有自身存在的价值意义和发展的巨大空间,继续保持其特有的文化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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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闵庆慈,男,硕士,讲师,青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研究方向:雕塑艺术研究。
原刊于《文物鉴定与鉴赏》 2021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