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刚杰·索木东
藏族的石砌历史远到吐蕃时期的布达拉宫,近到当今农牧民普通住宅,始终反映着与石头相融的一种文化底蕴。这无不与这多山多石的高原自然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隋书》记载:“附国者……俗好复仇,故垒石为而居,以避其患”。但笔者认为这不仅仅是防侵之用。藏族先民们在与石头常年相处当中,逐渐改变了它在日常生活中的价值及涵义。自然崇拜,盟约发誓,以及相互争战等主要社会关系都离不开石头这种深邃凝重的自然物质。因此,石头在很早以前已融入藏族社会的方方面面。数百年来,石砌作为专门用石块来进行修垒的建筑方式,其特殊的文化内涵不言而喻,在整个藏区既普遍而又千姿百态。
循化藏区的石砌建筑由于受传统观念的支配一般都实用于寺院及佛塔方面的建筑,而对普通民宅及一般用房持一种浮躁的态度,显得有些敷衍了事。因此在建筑过程中自然流露出一系列与宗教有关的文化现象。该地方是一个多山多石的农牧相间地区,尤其是其范围内的道帏以“石头帐蓬”之名而几乎遍地都是丰富多彩,奇形怪状,硬质极佳的筑用天然石料。在常年累月中本地区这种石砌技艺代代相传,近些年来更是随着全藏区寺院及佛塔的复修浪潮(针对文革浩劫)而得以发扬光大。石砌队伍此起彼伏,其名声也愈渐名扬四方。
据不完全统计,自觉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实施以来,甘、青、川藏区的80%以上的复修和新建佛教建筑都由该地区的“砌石人”承建。大到拉卜楞寺大经堂、果落夏茸嘎布塔、贡唐灵塔,小到阿坝果茫寺、青海石仓寺、甘南西藏寺、拉仁贡寺等不计其数。其工程之细腻,手艺之巧妙,建筑之牢固,无不令人叹为观之。建筑自然古朴,庄严伟岸,科学环保,具有钢筋与水泥所无法发挥的优越性。清朝将领张广泗给乾隆的奏折中称:“臣自入番境……以之攻碉,若击中碉墙腰部,仍屹立不动,唯击中碉顶,则可以击石数块。”其耐抗击力可想而知。下面让我来谈一谈这些普通百姓怎样把一块块错落无章、奇形怪状的天然石头筑成一座座巍然盛势的建筑物。
该地区的石砌队伍是由“头人”、“副头人”、“砌石工”、“运石工”、“和泥工”及“运泥工”等组成。一般头人的责任非常重,负责开工、审查、验收等重要事项。其他人则分工明确,各负其责就是了。正式开工前按惯例举行一个至关重要的宗教仪式,即“定认基地”。这天,首先由寺院知名喇嘛或历算高僧对其基地风水好坏进行占卜,探看动土是否伤及地下龙神,地上山神,需做何种法事,选择开工吉日等。然后邀情喇嘛及僧人到选定地带进行宗教祭祀和加持。事完之后由头人或其他什么属相与基地相符的人轮起锄镐向地下挖上三次,以示工程正式开工。
头人及有关人员开始丈量测绘,度量以公尺与传统的“东巴”、“绰”、“脱”、“索毛”等相结合而计算。然后各民工各就各位,砌石工开始立内外“大石”。立大石时石块之间必须间隔一定的距离,这被称为“眼”。立完第一层大石之后要举行隆重“立石之宴”。宴会由寺院主办,邀请所有施工者到寺院用餐,并且给头人敬献哈达,赠送砖茶及一两百元作为吉兆之物。给一般的施工人每人送一条哈达、护身结及一二拾元钱。并向周边的孩童们散发一些糖果之类的东西,以祈愿工程顺利进行。立大石时要求外石表面光滑漂亮,且大小相当。内石的要求则较为宽松,主要以平稳为主。墙基宽度一般在五公尺左右,到墙顶约缩小到4公尺。这些计量是随着建筑高度的不同而拟定。
立完内外大石后头人要对每一块立石进行亲自验收。观察其稳定性和表面外观。方法是他将双脚踩在大石两头,用力向前后左右摆动身躯,以身体的重量和脚掌触感来感觉所立之石是否稳固。石块若有一点微乎其微的晃动都会在经验有素的头人面前暴露无遗。他不仅责令其重新立石,而且以传统方式严斥责任人,这样层层到墙顶完工为止。其做工之严肃令人难以言表。
该层内外大石都通过审查之后,首先在内外大石间的空腔内放一层“腔泥”,这种泥需水分较少,泥质较硬,土和水呈于半和半不和状态。主要用来加强地面与“腔石”之间的粘连性。其次要填放腔石。腔石是比大石较小的不规则石块,起着连接和加固内外大石的作用。腔石间所产生的空格内要填塞“疙瘩石”作为补充,这种石头比拳头较大,基本上呈球形。主要用来稳定腔石与大石间的整体结构。然后从疙瘩石间把和好的“定泥”用力打灌入内腔。定泥与其它泥不同,和它时也有特定的要求,其土中需掺有豆粒大小的砂石,泥浆中水分较多而呈稀溜性的。这种泥会充分进入疙瘩石和腔石的各个间隙,使整个墙凝成整体。
紧接着疙瘩石上要进行“加大扁石”。这种石头是直径约一米的扁形巨石,主要用来压固疙瘩石,平整砌面。填铺大扁石后仍有的罅漏内要用“削石”进行撑垫和补缝。削石是由层岩石击碎所形成,中央厚而边沿薄。此时用较大的之外,碎小的削石也另有它用。再接着要做“补眼”。这就是说砌缝上面所谈及的存心所留的大石之间的那些空格。它采用厚度约两三公分左右的自然石进行层层补砌,向外露出的一面必须光滑而平坦。这主要是为了加强大石之间的均合性,使人看起来墙面和谐而美观。补完眼之后要进行“引导石面”。这个程序是针对所有砌面而言。由于每位砌石工所用石块的不统一导致相互之间的砌墙高低不均,所以要用片形石进行低补,使四周所有墙的高度达到平衡一致。此后又要做一个重要程序,称之为放“面石”,这种石头的厚度约是大石的一半,是砌墙仅次于大石的重要组成部分。放置它时朝外的一面必须平坦均匀,无裂缝和斑点,而且与底层大石错位,形如“垒”字式。这主要是考虑到砌石结构的相互连贯和作用,使得所有石块浑然一体。
假如所用大石较短时要进行“镶石”。这就是说用桌面大小的扁形巨石压制大石,以防它在局部产生松动。需要放置镶石的地方一般都使面石和大扁石等随着墙体结构而可以减少或省略。面石上进行“辫穗式平整”之后,石墙顶面的凹凸不平之处要用“扁石”进行补填,扁石形入手掌,为的是进一步铺垫墙腔砌面,给下一层立石打好地基。最后要用上面所提到的碎小的削石进行“密墙”,意思是把那些刀口大小的石片用锤子敲入石间缝隙,一来是为了进一步加固墙体,二来是墙面美观的需要。砌筑面石和墙角、缝眼、引导石面、密墙时所用的泥被称之为“面泥”。这种泥必须由黑土拌和而成,而且丝毫不能掺有碎砂。搅和要求也比较高,和好之后一般放至其发酵发紫为止。
密墙工作的完成说明第一层操作程序已告一段落,从第二层起就层层重复到墙顶。由于砌墙角的程序复杂而要求较高,头人一般把手艺最好的砌石工安排到墙角。墙角的造型在整个建筑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在当地人传统的审美观念中评论石墙时首先要查看墙角的锋尖度和垂直度。墙角的砌用石必须是三角形,由两块一大一小的三角石对置而成。大的被称之为“角”,小的为“椽”。砌放时两者之间像上面谈到大石一样必须要放“眼”。角石和椽石在层层当中,必须相互左右转换。这主要是为了协调两面墙的石块结构。角石讲究越锋利越美观。砌好两石之后随即要补眼,然后再砌第二层。随着两角石的位置转换而所放的眼一左一右地层层间上,显得非常美观。
完成砌墙第一层的四个墙角之后要进行一个庆贺宴会,曰:“角宴”。内容与上面所谈到的立石之宴相当。在整个工程中总共有五个宴庆,紧接着是完成所有窗之后的“窗宴”;完成顶部鞭麻墙之后的“鞭麻之宴”,完成总工程之后的“落成宴”,这个宴庆的规模最大,在宴会上寺院喇嘛跳神舞,不仅给每位民工施赠茶叶等礼物,而且要嘉奖头人,以表示竣工圆满和吉祥如意。在整个运作过程中,他们丝毫不借助现代科学机械,砌石工和运石工之间配合默契,砌石工要何类石头,运石工要一一就位。好多石头由于砌石工的技术高低而其发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一人用不上的,另外一人可有他的妙用之处。
由于宗教文化和地域人文特征的影响,他们所砌用的石块必须出自较为清净的野外山间。备用石上禁忌女人踩跨,砌筑时不能有烟灰和头发等秽物进入墙体。在当地砌筑方式总体上有两种说法,即“阳置”和“阴置”。阳置是指在砌垒时把石块底面向内倾斜的放置方式,从力学讲是离心的;而阴置是指在砌垒时把石块底面向外倾斜的放置方式,是向心的。在整个过程中必须采用阴置的砌筑方式。而阳置方式只采用于“檐石”上面。这是因为墙顶檐石必须向下倾斜而其上加压的砌石也随即向内倾斜的缘故。由于其上面没有什么重力可言,此时采用阳置方式真是恰到好处。石檐向下倾斜为的是雨水不流到墙面而直接到墙根。
按石置要求,以下几种形式是绝对不能出现的:(1):“晒阳石”。是指仰放砌石。这是石块后跟撑垫太低所致,它将对第二层石块的放置造成困难;(2):“饮水石”,是指俯放砌石。这样使石块的支撑面很小而容易造成晃动;(3):“脊椎石”,是指所放砌石的石纹与底层石垂直。这样使石块受重大压力而容易造成破裂;(4):“朴刀石”,是指所放砌石跳板式向一边倾斜,既不美观又不稳固;(5):“石上石”,是指所放砌石与底层石平整对齐。它将对墙体造成板块状,不连贯而结构不合。以上这些名称在当地砌石工的言行当中经常出现,虽然是几句简单的话,但它以一种行为准则的方式规范着砌筑程序。除此之外,当地还传有“卵石易滑,白石易碎”的俗谚。因此人们在工程当中对卵石和白石的选择特别谨慎,以防危及到建筑的坚实结构。
总之,该地区的石砌民工们春去秋归,年年岁岁,仿佛一直重复着历史的一个层面。这种建筑方式无论从实用角度,还是从传统文化的传承都是值得我们去认识和探索。尽管世人都知道藏族石筑历史源远流长,但这方面的文献记载如凤毛麟角,使我们望而却步。那么要做到其中的绝妙技艺和文化内涵一脉相承,恐怕只有走民间这条羊肠小道。当然循化藏区的这种特殊砌石技艺也不尽代表整个藏区的石砌文化,但我们可以发觉在历史的积累和岁月的磨练当中形成的各个砌筑环节都久经考验。因此他们的每一个细节都井井有条而干净利落,所砌石块之间相互连贯而不紊乱,相互作用而不矛盾,整个建筑看上去庄严肃穆而朴实无华,素材简单而质量稳坚,能够经历百年风雨而屹然不动,而且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