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戏中扮演文成公主。
藏戏扮演者和他的发套。
藏戏面具。
张帆在拍摄藏戏。
       盛装“国王”缓缓迈步,吟唱绵长的曲调入场,每一步都颇有男子气概,紧随其后是一身华服的“王后”,着鲜亮裙衫,款款而来,以更清亮高亢的歌声应和……7月19日,一段丰富的藏戏表演,在成都市中心一室内交流厅悄然上演。20余市民围绕演员环坐,他们中,一位戴着藏式耳环的女子显得格外出众。在这里,她的身份不仅是观众,还是这场交流的主办者,她叫张帆,北京大学本科毕业,德国马普社会人类学研究所的博士,现在北京大学任教。这场藏戏表演的演员,来自我州理塘县。在10平米不到的空间里,“甲洼藏戏”唱腔空灵,余音绵绵,闷热的夏日午后,被带进空旷缥缈的草原。
       源起600年 藏戏是藏文化活化石
       藏戏,也叫“阿吉拉姆”,是一种有宗教寓意的世俗戏剧。17世纪时,逐渐形成以唱为主,唱、诵、舞、表、白和技等基本程式相结合的生活化的表演。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剧种系统,由于藏区各地自然条件、生活习俗、文化传统、方言语音的不同,拥有众多的艺术品种和流派。要论起源,600多年前就已出现的藏戏,甚至比京剧还早400多年,是典型的藏文化“活化石”。
       传统藏戏表演在室外,没有舞台,有些地方会在搭建的帐篷下表演。完整地跳完一出藏戏,至少需要2-3天。藏戏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丰富的唱腔和念白,辅以色彩艳丽的面具、以鼓和铙为主的器乐伴奏,并吸收了地方音乐和舞蹈形式。藏戏的创始人常常追溯到唐东杰布(1361-1485),唐东杰布因修建铁索桥、木桥、码头渡口、寺院佛塔而闻名。传说他在修建铁索桥的过程中,为募得更多的建桥善款,组织七名嗓音优美的女子进行表演,唐东杰布亲自担当鼓钹、领唱,因此得名阿吉拉姆,拉姆,就是仙女的意思,指表演的七位女子。迄今为止,在很多地方,藏戏表演场的中央悬挂或供奉唐东杰布的唐卡或塑像,藏戏艺人们以此纪念他作为藏戏开山鼻祖的历史功勋。
       数百年的传播,藏戏最终在青海、甘肃、四川、云南四省份的藏语地区风靡开,并逐渐形成青海的黄南藏戏、甘肃的甘南藏戏、四川的色达藏戏等分支。此外,印度、不丹等国的藏族聚居地也有藏戏流传。
       东南到西南 放弃南音而选择藏戏
       7月19日的表演,登场的角色中,“国王”着红色镶宝蓝花纹上衣,下着明黄长褂;跪坐在面前的“王后”,戏服更加鲜艳,粉色内裳和绿色小褂,对比强烈而醒目。这样丰富的色彩冲突,是张帆最初被藏戏吸引的原因之一。
       2006年,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张帆在拉卜楞寺第一次接触到藏族文化。“现代社会旅游业发展迅速,由此各地景点趋同,走到哪里都一样,复制粘贴似的。相比之下,藏区独具风韵。”张帆感受到文化冲击,并由此念念不忘,“那时候年龄小,直接被和汉族文化不同的色彩感和建筑语言震撼到。非常有魅力。”
       时间回溯到2005年,还在读大学本科的张帆在东南地区民俗文化研究中,于南音和木偶戏的选题之间徘徊。由于南音的音乐形式保留了唐以前传统古老的民族唱法,其唱、奏者的二度创作极富随意性,她到了当地考察,“发现南音虽然好听,但没有故事情节,只有音乐,节奏非常缓慢,需要极高的艺术修养和极大的耐心去欣赏,我当时年轻,坐不住。”也是因此,冥冥中为后来藏区音乐形式的研究埋下渊源。
       “东南的建筑色彩感很强,西南的建筑色彩感很明亮。”鲜艳的颜色和明亮的对比是她对西南和东南的第一印象,2011年,她开始做博士论文,一个怀揣5年的情结被打开,她终于将兴趣发展为课题,开始深入地了解藏族文化。
       定题藏戏研究 挖掘“活着的艺术”
       结束辗转海外多地的学业后,张帆回到国内,最终在北京大学任教。2018年,她将藏区音乐形式选为课题。今年6月,听说虫草季节即将结束,她赶紧去了理塘。
       “选择理塘,是因为这里的藏戏是典型的民间艺术,是‘活着的’艺术。”在她看来,进入博物馆的艺术,大多埋于沉寂,被重复缅怀和回忆。但是理塘的甲洼藏戏不同,它仍然生机盎然。”
       2006至2008年,甲洼藏戏团开始在理塘县城演出。2011年起,他们每年固定在理塘县八一赛马节演出。除了八一赛马节和亚吉期间的藏戏表演,寺庙和甲洼藏戏团在藏历年也跳藏戏。
       这是表演,又不只是表演。在张帆看来,正是这种于天地间拉开篝火和帐篷,众人围坐一大圈,戏师们次第登场,在咫尺间进行表演。这是纯粹的民间庆祝活动,来源于土地,铺陈于草原,没有高人一级的舞台,也没有刻意拉开的距离。演员来自民间,故事也归于民间。
       艺术的传承 孩子们放假都会学藏戏
       以口口相传的形式保存下来的藏戏,如何在现代社会中继续“活下去”?作为人类学研究者,这是张帆在研究调查中始终关注的问题。
       7月16日,在成都的这场小型表演里,只来了两名甲洼藏戏团的演员,携带最基础的表演服装和面具。对他们来讲,要到成都进行一场完整的演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中所费甚巨,藏戏团难以负担。
       平日放牧、节日唱戏的演员们,大多都是从年少时就开始学习,但现在,要吸引下一代接过这个使命,似乎越来越难。但也有一些人,开始意识到传承的重要性。现在学藏戏的年轻人很少,甲洼只有一个小学的几个娃娃在学习藏戏,还因为课业的关系经常不能演出,所以很多时候演孩子的演员,比演父母的演员年龄都大。
       在这一日午后的蝉鸣声中,表演完毕的“国王”和“王后”——斯郎泽仁和洛绒曲批坐在人群中间,他们懂一点汉语,但交流全靠降姆的翻译。在谈话接近尾声时,扮演女角的洛绒曲批谈及自己未来的期望,说道:“对我来说,藏戏是学习、表演了很多年的,很重要的东西。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希望再过很多年,它仍然还在。”
       学藏戏的童年 对着流淌的河水练嗓子
       42岁的洛桑平措是寺庙藏戏团的戏师。他身形高大,体态微胖。张帆问他唱什么角色的时候,他指自己的肚子,笑着说:“以前瘦,什么都能演,现在胖了,只能演国王或者大臣。”洛桑平措不仅嗓音好、藏戏唱腔音色亮,还擅长做藏戏面具。他家的立柱上,挂着一个黄色的面具,是跳扎西秀巴的时候戴的;又从院子里拿过来一个泥巴塑的面具,面相立体,只待过两天就往脸上贴布头。“布头贴好干透之后上色,跳昂巴要用这个面具。”按照理塘寺的传统,昂巴的面具是立体的,和扎西秀巴的平面面具不一样,和其他藏区的也不一样。
       洛桑平措的童年,学藏戏的体验和今日完全不同。每天一大早,老师会把学生们赶到河边,对着汩汩流淌的河水开始练嗓子。老师演示时,音量不变,音频由低到高,在某一个高度像雄鹰抖翅冲天一般突然升高音频,再往上升,如此重复,音色越来越亮。每次换气的时候,他的肚子就一鼓一鼓。现在都是在活动中心练习,声音根本发不出去。
       在理塘进行田野研究的过程中,和张帆最熟悉的藏戏演员,是剧团里的“丑角”。“藏族人有独特的幽默感,丑角就是很好的体现,人缘和性格很好,经常和人开玩笑。”说起丑角,张帆专门解释,和西方诸多戏剧形式中的反派丑角不同,藏戏里的丑角,更像是一个谐星,“丑角总是善良淳朴的好人,当他出现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唱腔的,都是对白。《卓瓦桑姆》类似于《白雪公主》中的这个故事。《卓瓦桑姆》中,皇后派猎人杀掉卓娃桑姆的儿子和女儿(王子和公主),猎人遇见王子和公主后,被他们哭着唱出来的歌词感动了,猎人——丑角的扮演者就打消了杀机,把他们放了。正如此,丑角在藏戏中起调节作用。唱藏戏的时候很多地方试图用拉萨话开场,听起来比较复杂,突然出了个说话接地气丑角,观众就会觉得很好玩。有些类似于西方实验话剧先锋话剧,打破演员和观众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