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斯塘曾是一个位于尼泊尔中北部地区的王国,它蕴含着世界上的伟大考古谜题之一。这块地方尘土飞扬、狂风肆虐,隐于喜马拉雅山脉之中,并由卡利甘达基河深深切割,这里有着数量惊人的人造洞穴。

       在尼泊尔境内偏远的木斯塘地区,登山者和科学家沿着卡利甘达基河上方的小径步行。18米以上的崖壁中悬着一排排等待探索的人工洞穴,开凿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这一地区可能有数千个这样的岩洞。


  有些岩穴单独存在,如同巨大起伏的风化岩面上一张孤零零洞开的嘴。还有些岩穴是成群开凿而成,像是七嘴八舌的盛大合唱团,有时向上叠起八九层楼高,形成一整个垂直分布的“街区”。一些洞穴是由崖面水平向里挖掘,另一些从顶部垂直开凿。其中很多都有数千年的历史。据保守估计,木斯塘共有一万个洞穴。


  没人知道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挖掘这些洞穴,甚至对当时的人们如何爬入岩穴也无从了解。(是借助绳索、脚手架,还是开凿石阶?几乎所有痕迹都已荡然无存。)700年前,木斯塘曾是个繁忙之所,是佛教知识与艺术的中心,而且很可能是连接西藏的盐矿和印度次大陆地区城市的最便捷的通道。当时,食盐是世界上最贵重的日用品之一。在木斯塘的鼎盛时期,载满盐的车队曾经在这一地区的崎岖小道上穿行——巴黎索邦大学的人类学家查尔斯•兰布尔如是说。

       马特•西格尔(上)正爬向开凿在悬崖上的一串岩洞,它们高悬在谷底上方47米处。这块石壁极其松脆,一碰就碎。有着800年历史的岩洞之间由石台连起,它们也许曾被用来珍藏典籍,现已空无一物。


    阿森斯和奥登德菲尔曾于2010年造访此地,发现了一系列的穴冢群。2011年春天在山宗的第一个工作日,随队摄影师科里•理查兹在洞群下方进行徒步考察时发现了那块头骨。


  第二天早晨,登山者们为探索头骨出现地点上方的那些岩洞做好了准备。木斯塘峭壁的壮丽难以名状——巨大的岩墙仿佛融化在高海拔烈日下的滚滚烛蜡。山脊被侵蚀成各种狂野的形象:瘦骨嶙峋的指尖撑起巨大的石头篮球,高耸的管状岩石如宏大无边的管风琴般排列。石壁的颜色随天时而变幻,似乎在展示红、赭、褐、灰色系中的所有色彩。

       马特•西格尔手持洞藏典籍中的一块手稿残片,吹去上面的灰尘。大部分书页出自15世纪,内容从藏传佛教教义到法律文献,涵盖了宗教和世俗的题材。


  奥登德菲尔把木斯塘洞穴的演变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远在3000年前,洞穴被作为墓室使用。后来,约到1000年前,大部分成为居住空间。几个世纪里,卡利甘达基河谷因其特殊的地理优势——如沙漏的颈部般连通着亚洲的高原和洼地,可能曾多次成为兵家争夺之地。“人们处于惶恐之中。”奥登德菲尔说。各家各户将安全看得比便利重要,纷纷搬入洞中避难。

       在罗马丹城一幢民居中的私人佛堂内,藏族喇嘛使用钹、鼓和熏香举行仪式。木斯塘曾是西藏的一部分,至今仍充满藏地风情。


  最后,到了15世纪初的时候,大部分居民才搬回村内的传统住宅。洞穴成了冥想室、军事瞭望台和储物空间。一些崖洞仍被当作居所,至今还有几户人家住在里面。


  阿森斯在那个小如柜橱的洞室——后被定名为5号墓——找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木头,上乘的深色硬木,被切割成不同形状的木板、木条、木钉。奥登德菲尔和辛格•拉马最终得以将它们拼合在一起,组成了1米高的木盒:一具棺材。这具棺木做工巧妙,让每个部件都能通过墓穴的狭窄洞口,并且在墓室中易于组合。

       藏族喇嘛策旺塔希牵马走过中尼边界附近的山宗村。在800年前的一段动乱时期里,这里的居民很可能曾搬到崖洞里避难,直到数代人之后,地方局势平稳了才迁回村内。“若需防范你的邻居,山洞得算是理想居所之一。”考古学家马克•奥登德菲尔说。


  棺木上有用橙色和白色的颜料绘制的原始质朴但形象清晰的图案:一个人骑在马上。“很可能是他最心爱的那匹马。”这是奥登德菲尔的猜测。后来,仿佛要让墓主人马匹爱好者的身份更令人信服,洞穴中又出土了一具马头骨。


  2010年的山宗村之行中,考察队员在崖壁上最大的两个洞穴里找到27具人类遗骨,包括男性、女性和一名儿童。洞内还发现了类似于床铺的原始棺具,由低劣得多的木材制作,构造远为简陋,上面也没有图画。

       山宗5号墓里的成年男子很可能是生活在1300到1800年前的一位当地首领。他戴着金银打制的入葬面具,墓里出土的铁制匕首、铜锅、陪葬的动物和绘有人、马匹和树木图案的保存完好的棺木都显示出他的身份地位。


   奥登德菲尔推测5号墓的主人身份高贵,可能是地方首领。后来又发现墓室中共有两具遗体:一位成年男性和一名大概十岁的儿童。小孩遗骨的发现引发了更多探讨。“我不想把这个孩子定位为任何形式的陪葬人员或奴隶,因为我确实毫无头绪。”奥登德菲尔说,“但小孩的存在的确意味着更为复杂的墓葬仪式。”


  当队伍中的“人骨侦探”恩格仔细查看这些遗骨时,发现了令人惊异的现象:所有尸骨中有76%带有确定无疑的刀痕,并且这些痕迹很明显是在死后产生的。“这不是出自乱砍或猛击。”她说。骨头相对完整,并没有故意损坏或焚烧的痕迹。“所有的证据也都显示这里不曾有互相残杀的行为。”恩格补充道。


  年代测定显示这些骨骸出自公元3世纪到8世纪之间,那是在佛教传入木斯塘之前,但这种剔去皮肉的丧葬方式却可能和佛教的天葬仪式有关。直到今天,当木斯塘人去世时,他的遗体包括骨头仍可能被割成小块,然后被秃鹫迅速啄食。

       考察队长皮特•阿森斯一手拿对讲机,另一手持人类颚骨,小心翼翼地穿过被盗的墓穴。马特•西格尔在查看一个盗墓者丢弃骨头的石坑。科学家希望通过牙齿的DNA信息确定遗骨的出处。


       特德•赫瑟进入一组迷宫般的洞室,这座洞穴曾被作为居所使用,已被盗墓者洗劫


   奥登德菲尔猜测,穴葬在山宗村流行时,尸身上的皮肉被剥去,但骨骼依然相连,“就像是万圣节的骷髅架。”骨架被送下洞穴,再折合起来殓入木盒。“然后那个送他下去的家伙再爬上来。”他说。


  在离开墓穴之前,古代殡葬人员先将遗体如帝王般装殓,为天堂之旅做好准备。阿森斯佝偻着身子在5号墓室中花费一个又一个小时筛检土层,找出了一些装殓饰物。“那过程太让人着迷了,”他说,“足以令我废寝忘食。”

       岩石之城
       察让镇附近的崖洞群中建有仓库、冥想室和平台,成为镇子分布在峭壁上的一个小区。这种多功能性是木斯塘公寓式崖洞群的特色。一系列的洞室借助正面岩壁的保护,彼此之间错综复杂地相互连通。长度可达4.5米的狭窄竖井为各层之间提供通道。


  这些饰品包括曾被绣在衣服上的珠子,虽然衣服本身早已腐烂分解,珠子却得以留存,被阿森斯收集起来,装入塑料样品袋。辛格•拉马不辞辛劳地细心分拣。一共发现一千多枚珠子,质地为玻璃,有五六种颜色,最小的细如罂粟籽。实验室检测结果显示,这些珠子来自不同的产地:一些产自今天的巴基斯坦,一些来自印度,还有些来自伊朗。


  一起出土的还有三把带有优雅弯柄和沉重刀刃的铁制匕首、一只配有精巧环形把手的竹制茶杯、一支铜镯、一小面青铜镜、一口煮饭铜锅、一柄大勺、一个三腿铁锅架、一些织物碎片、一对牦牛或家牛角。还有一只超级大铜锅,其容量足以煮进一只沙滩球。“我敢打赌那是造青稞酒用的。”奥登德菲尔说,他指的是当地人用青稞发酵酿制的酒。

       薄暮笼罩着察让镇的寺院和民居,它曾是这一地区最重要的城镇。在木斯塘,几百年的变迁并没有打乱传统生活的节拍,而崖穴隐含的线索透露出,古时候,这个地处偏远的喜马拉雅山区王国曾是连通西藏与外部世界的枢纽。


  最后,阿森斯从洞中递下一只丧葬面具。它是由金和银打制而成,五官以高浮雕的形式表现。眼睛周围镶有红色眼眶,嘴角稍向下撇,鼻子笔直,还有胡须的痕迹。面具边缘有一圈小孔,说明它很可能是被缝在织料上,然后罩在脸上的。面具上还曾饰有珠子。


  平日里严谨肃穆、极具学者风范的奥登德菲尔将面具捧在掌心时也喜不自胜。“太震撼了,”他惊叹道,“这里面包含的工艺水平、体现出的显赫财富,这美丽的颜色、精巧的形状——它是迄今为止木斯塘出土的最棒的文物。没有之一。”

       生物考古学家杰奎琳•恩格正在查看穴冢中出土的1500年前的人类和动物遗骨,一位山宗村民在外旁观。许多人类遗骨上带有浅浅的刀痕,揭示出刮骨剔肉的丧葬风俗。


  洞内出土的几乎所有物品都来自其他地区,甚至做棺材的木头也产自热带。在今天这样一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地区——连收集柴火也要耗费数小时的努力——这里的先民怎么可能聚敛这样多的财富?盐,是看似最可能的答案。当时能在食盐贸易中占有一席之地可能就相当于在今天拥有输油管道。


  从这个毫不起眼的洞穴里发掘出的所有珍宝,让奥登德菲尔眼花缭乱,为给它们找到相应的历史背景费尽心思。“这次发现是独一无二的,”他说,“太壮观了。它隆重地改写了这一地区的史前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