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历史不只是中原和汉人的历史,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是,少数民族对中国历史到底产生了哪些影响,却很少有人能够说清楚。
那么,哪些影响最为关键?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疆域贡献。没有鲜卑人统一中原,东晋南朝就只能偏安江南,何来后来的煌煌盛唐?没有蒙古人东征西讨,南宋最北不过淮河,怎么会有东起日本海、西抵天山、北包贝加尔湖、南至暹罗的大元一统?更近一点儿,没有满洲人满蒙联姻,并吞朔漠,大明王朝只能固守九边,以黄河划界。历史上的中国疆域,其实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正是因为历代少数民族不断地将自己脚下的土地融入中国的范畴,才有了我们今天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阔生存空间。
除了显而易见的疆域贡献,少数民族的制度贡献也不能忽视。中国历史上什么制度和少数民族息息相关?
第一个是至刚至强的皇权政治。中国本来从秦朝就建立了皇帝制度,但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流落南方的中原政权深陷门阀政治之中,贵族坐大,皇权不振,小民凋敝。这样的政权自保尚且不足,更遑论统一!北方呢?虽然五胡入华,一片混乱,但在这混乱之后,两股势力却逐渐结合在了一起。一股是崇尚武功和信奉实用主义的少数民族军事贵族,另一股则是被剥夺了出身优势,只能凭借管理能力和统治者合作,因此变得强悍务实的汉人士族。这两股势力都推崇皇权,推崇建功立业。这样一来,北方的皇权重振,制度修明,军事强大,统一而富强的隋唐盛世才应运而生。如今我们耳熟能详的隋唐府兵制、均田制、选举制、监察制,哪一个没有北朝的刚劲底色?学者们说,纵观魏晋南北朝历史,其出口在北而不在南,道理就在这里。
第二个则是至柔至和的多元管理模式。从元朝开始,中国从以农耕区为主体的“小中国”发展为包含游牧、绿洲、高原等多种经济区的“大中国”。大中国就得有大中国的管理方法。到清朝,中原地区的郡县制以外,在满蒙地区有盟旗制度,在新疆有伯克制度,在西藏有噶厦制度,在西南有土司制度……正所谓“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这是少数民族政权更容易获得的领悟。这些柔韧而多元的制度,岂止在古代中国发挥作用,对今天的中国不也还是重要的借鉴吗?
更加“润物细无声”的,是文化贡献。胡笳十八拍和十面埋伏是中国传统音乐吗?当然是。可是,胡笳也罢,曲颈琵琶也罢,本来都是由漠北和西域传来的少数民族乐器,它们演奏出的或悲凉,或缠绵的曲调,本来也不是中原的雅乐正声。但是,正是这些曾经的舶来之物丰富了中国人的精神,也扩大了中国礼乐文明的范畴。再看语言。如今,谁会觉得“北京站”这个名词有少数民族元素呢?可是,中原汉人管传递文书和官员往来中途换马休息的场所叫“驿”,蒙古人才叫“站赤”,简称“站”。换言之,我们今天叫“北京站”而不是“北京驿”,其实就体现了蒙古语对中国语言的影响。
正是因为周边民族的存在,中原文明才能一直保持着内在的紧张,不断修正自我,不断吸收新鲜血液,中华民族与中华文明才能跨越五千年烽烟,长得如此茁壮。汇聚众流,有容乃大。窃以为,这才是中国民族教育的起点,也理应是民族教育的重要内容。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主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