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人工种植成功的绿绒蒿。
在拉萨东郊白定村的西藏自治区藏医院濒危藏药材人工种植技术研究基地里,一株世人罕见的珍稀植物悄悄绽放:宽大的绿叶覆盖地面,一支翠绿的花茎从根部伸出,10片粉色花瓣轻薄如翼,金黄色的花蕊中间,是嫩绿色花芯,娇翠欲滴。这就是被植物学家称为“华丽美人”的稀有中药材绿绒蒿。
生长在喜马拉雅山区的绿绒蒿,因种类不同而呈红、黄、蓝、粉、白等多种花色,姿态蹁跹、袅娜俏丽。由于生存环境特殊,极为罕见、美丽,西方人对绿绒蒿近乎狂热的追求延续了120多年。今年秋季造访西藏的一群西方学者,听说绿绒蒿在拉萨人工种植成功,满腹狐疑。到他们实地见到绿绒蒿,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以绿绒蒿为代表的一批濒危、珍稀藏药材人工种植成功,为藏医药事业永续发展开辟了新路。
人工栽培的绿绒蒿。扎西次仁 提供
藏医药资源之忧
青藏高原被誉为“生物多样性的基因库”、“全球高原生物的博物馆”,自东向西横跨9个自然带。西藏自治区藏医院藏药生物研究所副所长扎西次仁介绍,1979年出版的《西藏植物志》,记载收录了自治区内野生、栽培的高等植物208科、1258属、5766种。这些资源构成了西藏良好的生态环境,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藏药材。
千百年来,藏医药先师深入高山草原、丛林峡谷,经过几十代人的摸索和沉淀,留下众多藏药材典籍。清乾隆年间,著名藏医药大师帝尔玛·丹增彭措编撰出藏医药“本草纲目”——《晶珠本草》,这是集历代藏医药典籍之大成的经典之作。
史料记载,帝尔玛·丹增彭措历时20年,足迹踏遍青藏高原主要药材产区,通过实地调查核实,考证了历代藏医药药物记载,完成了这部巨著,共收录药物1220种,比李时珍《本草纲目》中收录的药物还多420多种。
藏药材究竟有多少种?上千年来一直没有定数。1993年,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中国藏药大全》,确定藏药材数量为1829种,并详细记载了药材的名称、来源、生长分布、采集加工、药材性状、化学成分、药理作用、功能主治、附方、附注等,这是我国第一次摸清藏药材种类总数。
“物种丰富不代表蕴藏量丰富。”扎西次仁对藏药材资源现状并不乐观。他说,青藏高原物种分布垂直模块化,每个物种实际分布面积极为有限,仅凭藏药材野生资源的蕴藏量,无法支撑藏药产业化发展。
据介绍,目前藏药原料药材近70%的基源种为本地物种,其中80%以上为青藏高原高寒山地特有物种,藏药材资源供给先天不足。
位于西藏东南部的林芝市米林县地处高山峡谷,属高原湿润和半湿润气候,是野生药材天堂,被誉为“药洲”。一千多年前,著名藏医学家、《四部医典》作者宇妥·云丹贡布在此悬壶采药、授徒著典。近年来,随着“藏药热”兴起,世代采挖售卖藏药材的米林人,一时间获得了丰厚回报。但采挖量增加也导致药材资源日渐稀少,政府不得不禁止采挖销售野生药材。
“野生资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扎西次仁说,在农牧区,野生藏药材采挖成本和运输成本低廉,几乎是一本万利,生产企业面对利益的诱惑难以割舍。只有通过大面积人工种植,扩大产量,才能有效缓解野生资源消耗,确保子孙后代对藏药材资源的需求得到满足。
藏药材资源是藏药科研、生产和藏成药生产的前提和保障。扎西次仁说:“没有丰富的药材资源,藏药的产业化发展、体现藏医药诊疗特色等,都将是‘无米之炊’。”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先后发布了一系列力推中医药等民族医药事业发展的规划,民族药材资源的保护和发展备受国家重视,“我们赶上了好时候”。扎西次仁说。
“驯化”藏药材
1916年,两位藏医学泰斗——斋康·强巴土旺和钦绕罗布大师,在拉萨创立“门孜康”,1980年正式更名为西藏自治区藏医院(以下简称藏医院)。100年来,一代代藏医药传人不断开拓创新,书写了藏医药历史上新的传奇,其中开展藏药材人工种植研究就是典型例证。
基地办公楼。
上世纪70年代,藏医院藏药材人工种植基地从拉萨市内搬迁到郊区达孜县白定村,一代代“驯化师”在这里接力研究,取得一项又一项成果。
基地简介。
基地图示。
在种植基地里,有一口干涸的老井,那是40多年前为灌溉药材留下来的,是藏医院前辈探索藏药材人工种植的见证。本世纪初,藏医院积极组建藏药资源研究团队,建设濒危藏药材人工种植技术研究大田实验基地。2005年,已经使用了30多年的生产基地升级为濒危藏药材人工种植技术研究基地。
扎西次仁(左)向记者介绍他们勘查、栽培藏药材的情况。
“这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开展濒危藏药材人工种植技术研究的大田式科研基地。”扎西次仁介绍说,基地海拔3686米,占地面积73200多平方米,建有定量实验网室、种子种苗培育网室、选育网室,还有特殊生存环境试验田、中式生产推广试验田、活体种质保存区等。
近年来,国家和西藏自治区加大对濒危藏药材人工种植研究的扶持力度,在实验基地建起了一座三层楼房,研究人员告别了低矮的土房子,再也不用一边烤火一边做实验。今年,现代中药资源动态监测信息和技术服务中心拉萨站,也正式在实验基地揭牌。
在新落成的实验室里,扎西次仁兴奋地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介绍一个个仪器设备:“种子发芽箱”、“智能人工气候培养箱”、“种子净度工作台”、“土壤养分速测仪”、“显微成像系统”……
扎西次仁说,目前基地已经配备了24款仪器和设备,并建立了种子储藏室、种子生理学实验室、种子萌发实验室等专门研究种子特性的实验室,全面完成了软硬件建设。同时,建成又一个“世界唯一”——种子质量管理中心,专门服务于濒危藏药材人工种植技术研究和技术推广。
藏医院设有藏药材标本馆,集中展示了第四次全国中药资源普查试点工作取得的成果。据藏医院工作人员介绍,这次普查已经采集重点药材118份,特色药材87份,收集珍稀濒危植物物种种子98份。
现代科学技术和仪器的使用,让藏药材人工种植技术研究步入“快车道”。据藏医院常务副院长益西央宗介绍,目前藏医院已经完成了24个县的药材资源普查,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中(藏)药材资源普查及濒危藏药材人工种植技术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
濒危藏药材“驯化”成果丰硕
“大力开展藏药材资源的可持续利用研究,就是在保护国家战略性资源。”扎西次仁说,绿绒蒿人工种植技术的突破,就是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
早在藏医药学诞生之初,绿绒蒿就被藏医用于治疗肝脏疾病并取得明显效果,藏医中有257个处方要用到它。绿绒蒿多生长在青藏高原山区雪线附近,近年来由于全球气候变暖,雪线上升,它的生存环境也攀高至海拔5000米左右。2009年,西藏藏医院藏医药研究院的技术人员发现,绿绒蒿资源紧缺,已经出现抢购现象,人工种植技术研究迫在眉睫。
绿绒蒿因生存环境苛刻,从未驯化,近年来被列为濒危藏药材。为掌握绿绒蒿的生存环境和分布情况,研究人员跑遍了西藏20多个县,以及甘肃、四川、云南等省的17个县。2011年,在试验 基地里,扎西次仁和他的团队精心设置好试验田的光照、温度、湿度和土壤环境,把绿绒蒿种子撒播下去,但是没有成功。
扎西次仁说:“100平米的试验田里,几乎没有长出一棵绿绒蒿。”
藏药材人工种植,一年只有一次实验机会,下一次就要等到来年。通过总结教训,反复核对、修正每一个参数,到第二年试种后,田里的绿绒蒿种子萌发率达到了17%。“虽然很低,但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扎西次仁说。
“种子处理一般都要在9月至来年3月,这段时间是西藏最难熬的季节。”实验团队不懈的努力,终于让“高冷”的绿绒蒿“亲和”了起来。2015年,人工种植的绿绒蒿种子收获了。今年基地里种植的绿绒蒿,已经是人工种植的第二代了,种子萌发率达到87%。
绿绒蒿人工栽培成功之外,毛果婆婆纳的驯化也让科研人员骄傲。这种藏药材的一千粒种子,只有一粒芝麻籽百分之一的重量,是近50种临床最常用藏成药的原料药材。近年来受多种因素影响,毛果婆婆纳濒危化态势加剧。
扎西次仁团队经过8年的努力,实现了毛果婆婆纳的人工种植。指纹图谱等评价研究证实,人工种植的毛果婆婆纳完全符合原药材标准,可以替代野生资源。2015年,这一研究成果获得国家发明专利。
在此期间,经过5年研究,川贝母人工种植技术也被扎西次仁和同事们攻克,目前已经达到规模化生产种苗的技术标准。本刊记者在实验基地里看到,川贝母种苗种植生产示范田已经达到4亩,可以满足近80亩的规模化生产,预计每亩可以实现12000多元的效益。
益西央宗告诉记者,截至目前,在藏药材人工种植研究方面,西藏自治区藏医院累计承担相关项目17项,其中国家级科研课题3项,省级科研课题14项,27种濒危中药、藏药材成功实现人工种植,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为了藏药材资源的永续利用,我们一直在努力。”捧着已经成熟的红色桃儿七果实,扎西次仁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