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字真言下走过的雪豹。图片：北大/山水

       相隔几百万年，雪豹和藏传佛教沿类似的路径扩散，并最终到达相似的地区。藏传佛教通过保护自然圣地、塑造信众的观念与行为，间接保护生物多样性。全球80%的雪豹分布区位于藏传佛教的影响范围内，与寺庙合作保护雪豹具有巨大潜力。

       2009年，我和同伴来到青海的三江源，开展雪豹的调查研究工作。三江源位于青海省南部，亚洲三条大河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源区，面积超过36万平方公里，拥有优良的雪豹栖息地。 

       三江源90%以上的人口是藏族，几乎全民信奉藏传佛教。藏传佛教是佛教的一个主要分支，在中国的藏区、蒙古、图瓦、不丹、尼泊尔北部和印度北部等地区已经流传了上千年。藏传佛教认为众生平等并相互依存，信徒应当尊重和爱护一切众生。在三江源地区，正式记录的藏传佛教寺庙至少有 336座。

图1. 藏传佛教寺庙与雪豹栖息地。图：北大/山水。

       藏传佛教的圣地包括神山、圣湖、文物、禁地和朝圣路线等。研究显示，这些圣地能帮助生物多样性保护。比如，神山覆盖大面积区域，通常由寺庙和当地社区来进行管理。寺庙通常位于神山附近，也是传统的藏族社区中心。寺庙不只是文化和宗教的中心，也是环境保护的重要参与者。僧人在神山附近组织巡逻，对社区普及环境教育。

      雪豹可能在几百万年前起源于青藏高原，适应了寒冷和高海拔环境，然后逐渐扩散到到青藏高原周围的山地。公元前 5 世纪，藏传佛教起源于印度北部，后来逐渐传播到青藏高原及其周边地区。相隔几百万年，雪豹和藏传佛教遵循类似的路径传播扩散，并最终到达相似的地区。

图2. 藏传佛教僧人祭祀神山圣湖。图：北大/山水。

       那么，寺庙在雪豹保护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们首先验证寺庙和雪豹栖息地的关系。利用雪豹的出现点和相关的环境变量，我们预测了三江源地区雪豹的潜在栖息地。将有记录的336座寺庙与雪豹的潜在栖息地相叠加，我们发现：46%的寺庙位于雪豹栖息地内部；90%的寺庙在雪豹栖息地的5公里范围内。此外，约8342平方公里的雪豹栖息地位于寺庙周边的神山范围内，而保护区核心区内的雪豹栖息地面积仅有 7674平方公里。

图3. 藏传佛教寺庙与雪豹栖息地。图：北大/山水。

       更有趣的是，雪豹和藏传佛教寺庙在选址上也十分相似。它们都偏好背靠崎岖山脉、前有河流经过的地方。雪豹四肢粗短，胸肌发达，这是长期演化出来的适应崎岖山地的特征。而佛教强调寺庙从天空中看起来要像一朵莲花，所以往往选择巨大的白色岩石作为背景。

       再来看能投入保护的人力。2003年，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面积接近15万平方公里。保护区设立了21个保护站，每个保护站配备2-3名员工。而三江源区域的数百座寺庙，大多数定期组织在神山附近巡逻。寺庙的管理还有其它优势。比如雪豹栖息地的崎岖山脉往往是行政边界，难以组织跨境管理；而寺庙的影响力可以跨越行政界线。从这个意义上，藏传佛教寺庙是雪豹保护的有力补充，尤其是在偏远地区。

图4. 藏传佛教寺庙的僧人在神山中巡逻。图：北大/山水。

       此外，寺庙还向当地社区进行环境教育。2009 年至 2011 年，我们在三江源地区访谈了 144位牧民。其中，34人声称他们不打猎是因为政府禁止，25 人是因为打猎是一种罪孽 ，35人同时提到以上两种原因。也就是说，60人（42%）因为宗教原因而不猎杀野生动物。由此可见宗教对当地居民的观念和行为的影响程度。这种影响对于保护雪豹和其他野生动物，至关重要。 

       在长期共存的过程中，藏传佛教发展出一些有关雪豹的说法。佛经曾记载道：雪豹是石山的主人；雪豹是所有食肉动物的领袖；雪豹是神山的守护神之一。这些记录表明，在藏传佛教中雪豹的地位相对神圣。

       从2011 年起，在当地政府和国际机构的支持下，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北京大学的雪豹团队与寺庙合作，尝试开展雪豹保护项目。我们挑选了四个寺庙合作。这些寺庙都做过大量环境保护，比如拾捡垃圾、植树、组织神山巡逻等。寺庙的负责人也很乐意开展雪豹保护。

图5. 僧人展示雪豹保护的海报。图：北大/山水。

       我们和寺庙共同开展了一系列活动。举办培训班，教僧人如何调查雪豹，如何科学地监测岩羊。项目帮助巡山的僧人购买基本的设备，比如登山鞋、望远镜、照相机和GPS。项目还在一个村庄尝试雪豹保险基金，为牲畜被雪豹和其它食肉动物吃掉的家庭提供补偿。作为合作的一部分，寺庙的活佛和堪布在一年一度的宗教法会中强调雪豹保护的重要性。大量的雪豹保护海报也在法会上分发给四方的信众。

       基于藏传佛教寺庙的雪豹保护策略有很多优势，但也面临一些挑战。

       比如我们在三江源的试点项目，最大的困难是寺庙和当地社区没有得到授权去驱逐在圣地中开矿或者偷猎的违法人员，尤其是外来人。建议地方政府与自然保护区赋予寺院和社区部分管理权限，帮助他们阻止这些非法活动。

       另一个担忧是，在现代化的冲击下，藏族年轻人的宗教信仰会不会逐渐丧失。有一项研究发现，在对圣地的态度和使用上，藏族年轻人和年长者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个问题相当复杂，仍然需要进一步的研究和调查。

       此外，藏传佛教寺庙收留的大量流浪狗也值得关注。藏獒一度被炒到天价，炒作消退后就变成了青藏高原上的流浪狗。2011年，我们在囊谦县的一个寺庙记录到超过500只流浪狗。流浪狗结伙捕食野生动物，包括雪豹的主要猎物岩羊。而且，流浪狗还可能传播疾病，危害雪豹和其他野生动物。同样，流浪狗的影响也需要进一步调查。

       实际上，在起源于中亚和南亚的传统宗教中自然崇拜很常见，藏传佛教如此，佛教的其它教派、道教和印度教也是如此。这些宗教把自然奉为神性的重要方面，因此在生物多样性保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宗教主要通过两种形发挥作用：传统上会保护神圣的物种和自然圣地；塑造追随者的观念与行为，间接保护生物多样性。

       当前雪豹保护有两种主流策略。第一种策略是建立自然保护区。迄今为止，除了不丹，雪豹分布国的自然保护区只能覆盖 0.3 到 27%的雪豹栖息地（不丹的保护区覆盖57%)。此外，大多数自然保护区面临经费、人手不足的困难。第二种策略是激励项目（incentiveprogram），降低牧民与雪豹共存的成本、增加牧民收入，激励牧民保护雪豹。常用方法是补偿雪豹捕食牲畜的损失，或者开展“雪豹企业”，培训牧民制作手工艺品增加收入。激励项目在几个地点成功缓解了人与雪豹的冲突，但难以大规模推广。

       在主流保护策略覆盖不到的地方，藏传佛教就成为重要的补充。实际上，藏传佛教得天独厚：雪豹的分布范围与藏传佛教的影响范围重叠很多，包括整个青藏高原、蒙古和俄罗斯的部分地区、不丹、尼泊尔和印度北部。

图6. 全球80%的雪豹分布区，位于藏传佛教的影响范围内。图/李娟。

深灰色表示雪豹分布区（snow leopard range），浅灰色表示藏传佛教的传播区域（Tibetan buddhist regions）

       总之，由于藏传佛教寺庙和雪豹的种种紧密联系，寺庙事实上已经对雪豹保护发挥了巨大作用。在三江源的试点项目，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与寺庙合作保护雪豹的可行性。我们建议将基于藏传佛教寺庙的雪豹保护策略推广到藏传佛教的影响地区——这将会覆盖全球80%的雪豹分布区。

       （本文作者李娟，动物学博士，2009年起从事雪豹研究。目前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继续从事雪豹相关的研究。参考文献的第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