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远离以拉萨为中心的藏文化中心,几次政治、宗教与文化动荡都没有影响到这里。佛教兴起时,苯教在这里发展,朗达玛灭佛时期,这里又成了佛教徒的避难地,之后,历次动荡反而让德格吸纳了西藏各大教派的文化。正如北京藏医院主任医生西珠嘉措所说,“寻访藏医藏药,一定要去德格”。

       如同西藏所有的文化现象一样,但凡来自于传统,总会蒙上一层神秘的光环,藏医藏药以2000多年的传承、丰厚的文化内涵、大量的故事传说,以及独特的医学理念和对病人施治的手段,让人惊叹不已。对药物的崇拜和辩证使用,是藏医药学的一大特点。繁琐的程序且不论,关键是对每一个程序所做的带神秘意味的加持和祈祷,使得包裹于红绸子或黄绸子中的那一颗颗小药丸显得越发神圣。

       德格访佐塔

       什么是藏药中的宝中宝?在藏医心目中,所有名贵藏药都离不开药引子——佐塔。佐塔的珍贵,不仅在于原材料,更在于其传统的炮制方法,自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几近销声匿迹。据西藏自治区藏医学院尼玛次仁院长介绍,这是一种用水银洗炼八珍与八铁而制成的特殊药剂,所谓八珍,指藏医中以矿物入药:珊瑚,玛瑙,猫眼石,绿松石等;所谓八铁,指藏医中独特的以金属入药:黄金,白银,铜,铁,铅等。这种原材料的组合着实让人纳闷。记得《红楼梦》中有一回讲的就是“尤二姐吞金自杀”,由此可见,黄金有剧毒,水银的毒性也是路人皆知,难道藏医学有什么独特方法来去除它们的毒性?尼玛院长笑着回答:“藏医常说,有毒就有药。有时候,毒药用得好就是良药。”

       德格远离以拉萨为中心的藏文化中心,几次政治、宗教与文化动荡都没有影响到这里。佛教兴起时,苯教在这里发展,朗达玛灭佛时期,这里又成了佛教徒的避难地,之后,历次动荡反而让德格吸纳了西藏各大教派的文化。正如北京藏医院主任医生西珠嘉措所说,“寻访藏医藏药,一定要去德格”。

       德格文化圈形成仰赖着它独特的地理环境与历史机缘。这里所说的德格并非单指今天行政区划上的德格县。历史上,德格土司统辖着金沙江两岸地区,包括今天四川的德格县、石渠县、甘孜县、白玉县以及西藏自治区的江达县。

       19世纪德格宗萨寺的蒋扬钦哲仁波发起了伟大的“利美运动”,旨在打破教派界限,这也是德格文化最核心的特性之一。到了民国,德格一带有宁玛、萨迦、噶举、格鲁,苯教各派寺院200余座,僧尼3万多人。

       此外,德格土司的武功与文治也使德格在长时间内保持着稳定与发展,历代土司秉持兼容并蓄的方针,提倡多元文化,促进了文化交流与发展。德格土司登巴泽仁于1729年建成的大法库印经院是核心中的核心。

       在印经院,来自德格县塔德寺的苯教活佛吉美活佛是最先拜访的对象。自来到印经院任院长以来,他把教派区别抛于脑后,致力于文化的兼收并蓄,吉美活佛认为,藏医并没有南北派之分,有这样的说法完全是误译的结果。

       德格藏医院的热巴院长是吉美活佛的舅舅,在吉美活佛的推荐下,副院长雄岬破例同意展示藏医院的佐塔。他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打开袋子,再打开里面的小纸包,露出一些黑色细粉末,这就是佐塔。

       雄岬说,平时它们深藏在医院保卫最严密的库房中,三道上锁的门,分别由3个人持有其中一扇门的钥匙,必须3人同时在场,才能进入存放佐塔的房间。佐塔目前价格是1斤约2万多元。为展示佐塔,雄岬的手指轻轻碰了下佐塔,沾上零星黑色的粉末,禁不住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因为佐塔实在太珍贵了!

       这是记者第一次见到佐塔,雄岬让尝尝味道,记者也用手指沾了一下,放在舌尖,感觉入口滑顺,没什么特殊味道。看着雄岬郑重的样子,仿佛吃的是仙丹妙药。

       雄岬说,去年藏医院制作了一次佐塔,仅前期准备就用了一两年,制作期费时40天,制成158斤佐塔,所有工序严格操作,总指挥是他的父亲热巴院长。

       沿袭这里传统,热巴家族也是当地的藏医世家。雄岬从8岁起就随父亲学医,之后在佐钦佛学院学习,精通藏文、梵文,先前在德格印经院的藏医院行医,并担任多年德格印经院副院长,因而对藏文化、格萨尔文化颇有研究。

       印经院的藏医院后来与县藏医院合并,形成现在的德格藏医院。藏医院主体建筑是一座三层小楼,一楼门厅两侧的墙上分别画有藏医的鼻祖宇妥宁玛·云丹贡布,藏医两派的创始人“雄儿鲁”与“色儿鲁”,和康区一派的历代名医等。壁画的寓意不言自明,今天的藏医院虽然外表与内地的医院没有多大区别,但藏医独特的传承还是脉脉相沿。

        雄岬说,今天藏医的佐塔制法都是从只妥·乌金巴传承下来,历代名医在他们实践的基础上都有发展。他们家族在18世纪初期出了一代名医欧如培,曾写过一本《锻炼水银实践甘露精华》,就藏于德格印经院。但是,制作佐塔的具体工艺却曾经一度失传了半个多世纪。

       重见天日

      次日,见到了热巴院长,老人家获得了在斯里兰卡举办的世界小医种医学博士,虽然年事已高,神采却不亚于年轻人。

       热巴老人说:“藏医有3800多年历史,遇到严重的病必须要‘仁青’系列的药,这一系列的药与其他药不同就是在配方中使用了珍贵的动物药,和以‘佐塔’方式加入的金属和矿物类药。凡加入‘佐塔’成分的药,就在前面冠以‘仁青’的前缀,比如治疗胃肠炎的著名药‘仁青芒觉’。这一系列药物已有1200多年历史了。”

       据历史记载,约在公元前562年,生于南印度婆罗门一个大家族的大乘佛教祖师帕巴鲁珠,在其大师拔亚德里跟前修习过佐塔的炼制秘诀。大师拔亚德里也因此长期服用此药,修成正果,世称其寿可与日月相比。由此不难推测,佐塔早在公元前600年就在古印度问世。帕巴鲁珠继承大师遗业后,著有《佐塔炼制法珍宝串》等医学著作,史称帕巴鲁珠活到了600岁。

        在藏人心目中,最早配制佐塔的是一世噶玛巴的上师。但《Tibetan Medicine and Mercury》一书作者Juergen C.Aschoff则认为,水银冶炼方法是由西藏学者和瑜珈修行者Ogyen Rinchenpal在一次于印度北方旅行时带入西藏的,同时带入的还有以珍宝入药的方法(如黄金、银、宝石、珊瑚及珍珠等)。事实上,藏医学界较普遍的看法是,目前藏区所掌握的“佐塔炼制法”,是由噶玛拔西(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第二世活佛)的弟子邬坚巴·仁钦贝游学尼泊尔、古印度及祖国内地后,翻译了大师拔亚德里关于炼制佐塔的3部遗著,从而较完整地传入西藏。随后,他把所有密法传授给三世噶玛巴让迥多吉(1284~1339),他第一次应用这项技术来制作某著名的噶玛巴黑药丸。

        热巴老人说:“噶厦地方政府时期,历代达赖喇嘛在他们主政时都要配一次宫廷佐塔。佐塔在德格地区第一次是由八邦寺的高僧色得·却吉迥乃配制的。”此后,历代名医或高僧也都配制过,这其中有蒋扬钦哲仁波、贡珠·云登嘉措(1813~1893)、米旁仁波切等。他们中有的还把自己的实践写成书,传之后人。除前面提到的热巴家族欧如培的《锻炼水银实践甘露精华》之外,贡珠·云登嘉措的《水银冶炼》(藏于德格八邦寺)也被认为是对于此项技术最具指导性的著作。

        虽然德格地区在佐塔配制上有丰富理论与实践经验,但20世纪中叶后,由于种种原因,藏医药理论和实践受到了巨大破坏,藏药制作和传承都面临灭亡的危机。尤其是佐塔这种藏药的核心机密,由于年代久远,当时掌握这种机密的人大多已经逝世,佐塔在全藏区仅成为一个传说。使这一传说得以延续的是藏医药大师措如·次朗(去年已圆寂)。

        措如·次朗1928年生于金沙江畔,7岁便进了13世纪名寺措如寺。由于在天文历法、藏文语法和藏医药学方面一直名列前茅,寺里的老藏医十分喜欢他,并在他13岁时收他为徒。两年后,措如·次朗开始到西藏各地寻访名寺高师,20世纪50年代后期,他回到家乡的措如寺担任3年堪布,此间奉大活佛之命学习声明学的重要著作《赞查巴》,掌握了梵文,成为传承这一藏族古代文化绝无仅有的人物。

        上世纪70年代,措如·次朗面临的问题是,虽然理论上佐塔配制是可行的,然而当时并没有一个人亲自制作过佐塔。他于是四处查询藏医典籍,头一件事就是星夜兼程赶往德格印经院。在熟知水银冶炼理论后,就开始着手配制佐塔。虽然条件简陋,但经过45个日夜辛劳,传说中的佐塔终于重现人间。

        1980年,德格藏医院邀请措如·次朗来到德格,在他指导下,德格藏医院成功配制出80斤佐塔,1996年,藏医院独自配制佐塔成功,2005年,在热巴老人的主导下,藏医院再次配制了158斤,也就是雄岬让记者品尝的那批佐塔。

        罕见工艺

        听吉美活佛说,2005年配制佐塔的时候,他先后来过3次,对配制的场景赞叹不已。热巴老人讲,为配制佐塔,仅准备工作就要1~3年时间,包括准备器具如:砂罐、石锅等,准备八大金属,比如黄金先要打制成纸一般的薄片,两面涂有去毒功效的药物(主要是植物药,如沙棘膏),然后在火上煅烧,再清洗,再涂药煅烧,如此反复,直到黄金不管是形态色泽还是属性上都发生了变化。对于浸泡、洗煮和煅烧时涂抹的药物,热巴老人不便透露,不仅是出于保护秘方的缘故,也因为这一类药物的加工过程必须十分精确,所以往往是师徒亲授,方能保证精确,否则加工失败,不能去毒,后果不堪设想。

        主要的冶炼器具石锅是最难找的。因为水银、黄金熔点高,藏医古籍上记载冶炼这些金属用的是一种产于藏地的石头锅。如今,这种原始炊具已极其少见,只在偏远农村还有农户偶尔用。这种上小下大的石头锅,由耐火的天然石头打制成金字形,可水煮也可干烤。这正是古籍中记载的炮制名贵藏药的最佳器皿。

        在所有原材料都制备完成后,还得先请喇嘛颂两到三天药师佛经,才可正式开始加工。加工的大致程序是:先要把水银和干姜、胡椒粉一起放在獐子皮口袋里,扎紧封口,在25~40摄氏度的温度下长时间揉搓,之后把揉好的物质与菜籽油、硫磺一起放入石锅中,用温水煮数个小时,待它们变成块状物后砸碎,然后分别用8岁男童的尿、种马的尿、牛尿和青稞酒先浸泡,再用清水反复洗涤,以进一步去毒,每天加入3次药,每天加入的药都不一样。接下来,把洗好的水银小颗粒和入硫磺、石榴汁,在石锅中研磨成干粉,研磨时,一排石锅,上面用粗绳各自系一根粗木棒,每个石锅两侧各坐一个人,大家一起手扶木棒,按相同节奏,沿一个方向研磨。磨的过程中,每3个小时要换3次药,这样用近1个月时间,全部过程用时约40多天,方可大功告成。

        加工过程还有很多讲究,比如:选择30~40个洁净的工人,加工环境要求清洁、安静,加工中见不得太阳,屋子里一直拉着窗帘,加工场所严禁女人进入,加工过程中,工人们不仅要戴口罩,还要不停地喝青稞酒,才能防止中毒。

        剧毒的水银与黄金等竟然在40多天时间内变成了具有神奇疗效的藏药,这40多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问及热巴老人与雄岬,他们说,是通过一系列具去毒功效的药物消除了水银与黄金的毒性。这一解释完全建立在藏医药数千年的实践与理论总结的基础上。然而,对于现代科学,某些事情仍然无法解释得清楚。

        佐塔的主要化学成分是汞及汞化物,但这二者在过去大量研究中都被证实对机体有明显的毒性作用,对神经系统、消化系统、泌尿系统均能造成损害。佐塔虽然在临床应用时间很长,但对汞存在的形式,毒性作用的大小,毒性作用的机理,临床使用的安全性一直未做科学的研究。

        四川省甘孜州藏医院、成都中医药大学附院与四川大学华西基础与法医学院3家联合就佐塔中汞的作用特点及安全性研究成立了课题组,通过化学分析与动物实验方法,对佐塔中的汞进行了科学检验。发现佐塔中汞含量高达31.74%,而佐塔中的汞主要以硫化汞形式存在。就是说,在佐塔制作过程中,水银(汞)发生了化学反应形成硫化汞,而硫化汞因溶解度很低,在汞的化合物中,生物毒性最小。在动物实验中,得出佐塔长期服用,对机体无明显毒性作用,安全性较好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