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西藏看作是一本厚厚的大书,那么拉萨一定是它的封面,山南也正是它的开篇序言。尤其是当你走过山南之后就更会这样觉得。这片地处冈底斯山至念青唐古拉山南部的大片广阔地区,距离拉萨不足200公里,可却是西藏历史和文化的摇篮。
桑耶寺
斜靠在玛吉阿米的砖墙上,张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就着一口啤酒,伴着这首悠扬意远的歌,藏地的美忽然亲近起来。
“仓央嘉措的家在哪里?我很想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敏儿说。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话题让我们为之一愣,也把话题转向了西藏文化的发源地——山南。
去山南,不同于其他的地方,这里不乏许多壮美的自然景象,如全藏四大神山有三座落户这里:贡嘎甲桑秋布日、桑耶哈布日、泽当贡布日;另外,还有两座圣湖——羊卓雍错和拉姆纳错,都使它闻名遐迩。但在我看来,到这里除了要准备好那些行李之外,更重要的是带上一颗虔诚的心,因为你此去拜访的是千年以来的整个西藏历史图卷。
沿着雅鲁藏布的滚滚江水,顺着喜马拉雅的巍巍群山,一路山南,一路惊喜,一路感叹!藏族同胞引以自豪的众多“第一”都在这片河谷诞生:第一位藏王——聂赤赞普,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第一座佛堂——昌珠寺,第一块农田——索当,第一座寺庙——桑耶寺,第一部经书——《邦贡恰加》,第一部藏戏——《巴嘎布》。
好一个山南,好一个“西藏历史文化的摇篮”!
扎囊 守护着山南精神图腾的大门
从拉萨驱车前往山南,中间必须经过扎囊县,这个语义为“刺树沟内,山桃林中”的地方和它的名字一样,告诉人们这是一片草木丰盛的地方。发源自喜马拉雅山脉的雅鲁藏布江把扎囊县分为面积几乎相等的南北两大部分,奔腾不息的江水也日夜涵养着这片丰沃的土地。
在扎囊,有两处景观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其一是宁玛派(红教)的主寺,始建于公元8世纪的西藏历史上的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庙——桑耶寺。这座由莲花生大师亲自主持修建的寺庙得名于吐蕃赞普“赤祖德赞”的惊呼“桑耶”(出乎意料的意思)。登高俯瞰全寺,整座寺庙就是一座坛城,藏传佛教中的大千世界、中心须弥山、日月双轮、四大部洲和八小洲在这里都能一一体现。可谓宗教经典与建筑艺术上的完美结合。
朗赛岭庄园
另外一处景点就是西藏历史上最早的庄园——朗赛岭庄园。这座城堡形状的七层建筑,据说是当时西藏最高的民间建筑,它始建于吐蕃王朝晚期,并于帕竹王朝时期形成现在的规模。整个庄园建筑除七层主楼外,还有附楼、望楼、碉楼、花园、壕沟及林卡,以及农田、牧场、手工业作坊等附属建筑。可谓一应俱全,而其中用石砌土夯的建筑工艺和土石承压比例协调的高层建筑构思在西藏历史上十分罕见。
旧时西藏地方政权的最大特点就是“政教合一”。政治、权力与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渗透在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环节。朗赛岭家族因为出现了三世活佛,于是大红的白玛草女儿墙(在西藏只有出现活佛的家族修房时才可以建白玛草女儿墙)使其迅速成为家族地位显赫的象征。
在这巍巍的七层楼之中徜徉,有种在地狱和天堂的边界中寻找生命希望的荒凉——朗赛岭说是一个庄园,其实更是一座监狱。
推开7厘米厚的核桃木大门,迎面而来的空气中弥漫着阴湿腐败的气味,周边墙角四个不足10厘米宽的射箭孔就是它的全部采光和通风装置。这样,即使外面烈日炎炎,地牢里仍旧冰冻如窟,使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几天前刚刚在拉萨的布达拉宫参观过雪监狱,对那两张保存下来的枣红色的人皮还有阴暗恐怖的监狱还至今记忆犹新,现在又跑到了另外一座监狱!
慢慢地爬上七层高楼,不同楼层的房间设置真有天上与人间般的差距。一座庄园,冰火两重天,巨大的反差让人们对那个黑暗的时代更有刻骨铭心的认识:底层是牢房,二层为仓库,三层是粮仓,四层为主人收藏宝物的库房,仅从那扇偌大的存粮口就能看出这里曾经的殷实。再往上,到了第五层就是家族成员的卧室了,其间大小卧室,层层相套,错落有致,客厅、阳台、天窗、卫生间一应俱全,尤其是巨大的天窗,直通顶层,使通风、采光都十分充足,冬暖夏凉。好如布达拉宫里的东西日光殿一般,在冬天的清晨接受着第一缕旭日暖阳,在盛夏的雨后捕捉着第一丝爽朗清香。
乃东 孕育藏民族文化血脉的精神家园
从扎囊县直直地向东大约一个小时就到了乃东县城。在这片孕育千年雅砻文化的河谷中,几乎囊括了山南引以为豪的所有辉煌。藏族史书讲述的“经书莫早于邦贡恰加,地方莫早于雅砻,农田莫早于萨日索当,房屋莫早于雍布拉康,国王莫早于聂赤赞普”都是说的这里。
如今的乃东县城已然没有昨日的风尘硝烟,背倚着雅拉香布大雪山,一条宽敞的马路将整座城市一分为二。一边是青葱的田地,一边是林立的城区,传统与现代在这里交相呼应。
海拔6835.8米的雅拉香布大雪山,终年积雪,雄踞于县境南部,为雅砻河提供主要水源。佛经传说其山神形似面目狰狞的牦牛,而以牦牛作为其图腾,是为西藏的四大神山之首。传说中由神猴繁衍后代成为藏人先祖的传说也就发生在这里。于是,距离乃东县城以北6公里的泽当镇的意思就是“猴子玩耍的坝子”,而其背后的贡布日神山也成了藏民追怀先祖的圣地。
再到后世,莲花生大师也追怀先人在此修行,其修行洞至今仍在,洞门前的玛尼堆上的经幡已经飘扬了千年,早已成为当地藏民的另外一尊精神图腾,守护着大师曾经的思想田园。
除了猴子洞,乃东更有两处景点是闻名遐迩的,其一是吐蕃时期留下来的古老寺庙——昌珠寺;其二就是全藏的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
我们此去琼结、哲古,沿着202国道,正好在昌珠寺分道转向西南方向,于是,在拜访藏王墓地之前,我们有幸先去探访了昌珠寺。
好像是人类共同的传统,那些著名的,历史悠久的建筑总有许多美丽动人的传说,而这些传说也为建筑本身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昌珠寺更是如此。
雅鲁藏布江——山南流域
在藏语中,“昌”指“鹰、鹞”,“珠”是“龙”的意思。其取名昌珠,是与一段惊心动魄的传说息息相关。相传文成公主用五行算法算出妖魔罗刹女的一臂在贡布日山的西南方向,需建一寺镇压,方能安保国运。而那儿是一片湖泽,湖中有一只五头怪龙在兴风作浪,于是松赞干布在贡布日山修法,终成正果,化为大鹏鸟降伏了怪龙,随后湖水干涸,昌珠寺建成。
听着这个故事,再到昌珠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与湖泽联系在一起了,不过远处的神山和近处的草甸,倒更能提醒你这里得天独厚的风水,所以难怪莲花生和米拉日巴等藏传佛教史上的高僧大德都会选择在此修行呢!而五世达赖以后,历代达赖喇嘛每年都要定期来此添香礼佛。于是千百年来,这里一直是众多信徒朝拜的圣地。
到昌珠来的信徒和游客,多半是来瞻仰它的镇寺之宝的——一幅制作于元末明初西藏帕莫竹巴王朝时期的珍珠唐卡。据说,这幅长2米,宽1.2米的唐卡,是由当时的乃东王的王后出资制成,绘制着坚期木尼额松像(观世音菩萨憩息图),共使用珍珠、玛瑙、珊瑚、钻石等三万余颗,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些并非本地产出的珍珠宝石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怎样编织成这幅唐卡的原因至今不详,而其能够保存千年也就更是让人惊奇了。
于是,这件珍珠唐卡被僧众们视为珍宝中的珍宝,有如大昭寺的等身佛一样,接受着无数信徒们的朝拜。
如今,这幅唐卡被保存在大殿楼顶二层的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平时因为游客不多,而房门紧锁。我们去瞻仰这幅唐卡时,还有几位僧人专门守护,并日夜在它的面前诵经祷告。
面对一幅唐卡,你很难想象它的价值连城的身价竟是如此朴素端庄,没有一丝娇柔,你也很难想象一幅历经千年的唐卡如何能够在今天还焕然如新。千百年间,几次灭佛,无数战争,多少动荡,而它却依然如初,这是怎样的一种坚贞和诚笃?千百年间,几番辗转,多少僧人,无数信徒,用虔诚之心守护着这分内心中的宁静,和这份精神图腾。这就更是让人感动的了。
于是,在这个小小的房间,我们在瞻仰这幅唐卡的同时,也得到了这幅唐卡对于我们的精神洗礼,或许这也正是山南文化的一个方面吧。
琼结 守望着一个王朝的背影
顺着泽鱼线,从昌珠南下20公里,就是琼结。
这个因藏王墓群闻名的地方,其藏语的含义就是“房角悬起多层”。这或许正是说出了它曾经的繁荣与鼎盛。
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究竟埋葬了多少位藏王和先贤,现在仍很难说清,只是相传自第八代藏王辞世后被葬于此,建起第一座藏王墓之后。再从第九代到第十五代赞普时期,琼结的青瓦山上就陆续修建了6座王宫。而其中的王宫大臣或许就更举不胜举了。
藏王墓
古人选择墓地,讲究“前有照,后有靠”是说需要有山水的保障,而这大片的藏王墓群背靠丕惹山,前临雅砻河,足以说明吐蕃当时已很注重这种“风水”的布局了。而这种格局来源于《易经》,这或许也能证明当时中土文化对西域的影响罢。
整个陵墓群面积约一万平方米,各墓封土高大,高出地表约10米左右。墓顶呈平顶形,跟内地馒头形封土显然不同,这与《通典》所作“其墓方正,垒石为之,状若平头屋”的记载基本上是吻合的。
在诸多墓葬中,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墓是较大的,封土高有十三四米,原来封土顶上建有一座古庙“钟木赞拉康”,是为祠堂而用的,供有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赤尊公主等人的塑像。这一祠堂在“文革”中惨遭拆除,再到后来重新修建,恐怕规模和韵味都大大逊色了不少。
此行西藏之前,我已经一路走了几个省份,之后离开西藏,又继续走了十几个省和几个国家,其间游历了多少墓葬遗迹抑或宫殿楼台都已很难全部记住了。但是,无论怎样,在游走于这些昔日楼台之间,直面着曾经辉煌鼎盛的朝代,我却总会有些伤痛。沉浸于一个王朝的背影之中,为什么却是如此的悲凉?!好像西藏的高山河谷,巍峨浩荡的轮廓中确实如此的荒凉与坚硬。
雅砻河
遥想当年,雅砻王族、吐蕃政权、古格王朝,多少不可一世的王者在历史的尘烟中仅仅留下了几点印记之后就灰飞烟灭了。如今看来,只有土丘一堆。
爬上松赞干布墓地的封土顶端,我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顶着烈日,望着藏王墓前煨桑炉的炊烟,那浩大的吐蕃王朝的金戈铁马好像就在眼前。
的确,正如一开始写这些西藏的文字,一路攀登,走进青藏高原,在寻找雪域之巅的一分宁静之中,得到的确是一次寻找信仰的朝圣之旅。
我记得,在青海湖畔日月山下,文成公主第一次回顾大唐,蓦然发现已然藏汉分界的不同景象,她摔破铜镜强忍泪水走进吐蕃疆域的那一塑雕像,称为千年以来中土人们缅怀她的精神标杆;我也记得,徜徉在圣城拉萨大昭寺中的12根立柱之间,在膜拜着12岁等身佛时想象着文成公主初进逻些(拉萨)与松赞干布成亲时的万人空巷;即使就还在刚刚,当我在昌珠寺中探访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一起修行,并幻化大鹏鸟斗败五头怪龙时的惊心动魄,而现在,却只是这一抔埋藏他们的荒土野草了。
佛家说“前世今生,因果轮回”,这种观念在藏域更加明显,信奉“因果报应”的藏民们是用一分坚守和纯朴来守候他们心底的净土的,而这分净土也正是他们可以安贫乐道却独享宁静的精神根源。
是的,如果这样说来,纵使什么七层楼台,又是什么“房角悬起多层”,与他们的这分心灵又有何相干呢?而那个早已化身为无量光佛的松赞干布和化身为绿度母的文成公主,不也俨然已经成为西藏民族精神的象征了吗?而他们共同修建的大昭寺、布达拉宫和昌珠寺不是也与他们的灵魂合为一体了。而这不正是这个伟大王朝的前世和今生吗?
这就是山南,在这里,你能够看到这分前世今生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