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趟黄河源,不仅仅为念想,更为多年积郁心底的愿望。做了充分的准备,四月二十八日早早就出门了。行至夏河甘加,天刚刚亮开。浓雾绕山梁奔跑,天地接壤在一起,而恰恰又留了那么一点点缝隙,让我从山巅望见浓雾里奔跑的羊群。山下牧村缥缈于云端,可眼下无比荒凉的草原一再告诉我,天堂不是这个样子。甘南的五月向来如此,如果不荒凉,就不叫故乡。
两岸夹山,道路渐行渐深,和甘南慢慢拉开距离的除了海拔,最明显的就是气温。路两边有了绿意,俨然是江南初春的模样。事实上,节令已经到了初夏,而高原的初春还在路上,它只是四季里的一个概念而已。
中午到了三岔路口,一边是西宁,一边是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去过同仁,但选择再去一次。和早年留下的记忆一样,大街小巷最多的就是馍馍。小的如点心,大的如筛子;形状各异,有方的,有圆的,还有椭圆的;有加了苦豆子的油漉漉的千层饼,也有将铜钱放大千倍的锅盔。
同仁俗称热贡,热贡的藏语意思是“金色谷地”,指的是黄南州同仁县隆务河畔的整片区域。热贡艺术闻名遐迩,但却和馍馍无关。隆务河是黄河支流,黄河流出青海进入甘肃,又回头流入青海,便在这片草原上流出一片谷地来。这片谷地很大,很辽阔,似乎不能用行政区域来划分。黄河流经此地,不仅留下灿烂的农耕文明,更孕育了享誉盛名的“热贡艺术”。然而热贡也仅仅是同仁县的热贡,理由就是该区域独特的文化,比如热贡唐卡、热贡雕塑、热贡彩绘、热贡馍馍……热贡艺术精湛,大师辈出,从艺人员之多,是其他地区无法超越的。可热贡艺术和热贡馍馍依然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热贡馍馍和热贡艺术一样,几乎遍布于高原的每个角落。我居住的小区每天就有人叫卖——热贡馍馍,热贡馍馍。骗谁呢,跋山涉水,从青海黄南拉到甘肃甘南来卖?心里嘀咕一阵,便没有心思去买了。到了热贡,想法就变了,但依旧固执——满大街热贡馍馍,哪家的最好吃?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一家铺子到另一家铺子,都说是正宗的热贡馍馍,最好吃。不同食物各怀不同气味,无法替代,亦不可混同。而所到之处,却难以闻到麦子特有的那股香味,于是举棋不定,优柔寡断了。
以土为灶,以土为锅,做出来的馍馍吸收了天地之灵气,聚拢着麦子之特香,方法原始,颜色金黄,从头至尾不见铁器,也没有其他添加剂。一位老阿妈认真给我介绍,同时还仔细说着热贡馍馍的做法——先把土烤热,再把擀好的面饼子放进去,上下铺上几层纸,然后盖上土,捂一个多小时……
我顺杆而上,问她,你的馍馍也是在土里捂了一个多小时的?
老阿妈稍停了一下,接着说,你买还是不买?
我说,土里捂的我就买。
她说,那你去麻巴,这儿没有。这儿都是电烤箱里烤的,其实都一样,你买上几个,一吃就知道了。
我说,那我还是去麻巴。
老阿妈有点不高兴了,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买一个吧,路还很远。
热贡馍馍的各种形状里,我喜欢圆形的,且是空心圆的那种。因为那个馍馍让我想起一则《懒人吃饼》的民间故事,说古代有个懒人,有一次他老婆要出远门,怕他饿死,于是临走前做了一个很大的饼,套在他脖子上。懒人吃完嘴边的饼后,因为懒得转动,结果饿死了。
圆而空的那种热贡馍馍自然不是为懒人准备的。我只是图好看,或警醒自己。金色谷地没有金子,却有比金子更珍贵的东西。扛着圆而大、大而空的热贡馍馍,走在同仁县城大街上,会不会招来同情或指责的目光?当然不会了,最主要的是,我不会将热贡馍馍套到脖子上去。
同仁县和甘南差不多,街道干净,天空透亮,行人稀少,但海拔比甘南低。五月的甘南并不是温润的春天,而同仁却是丁香盛开,枝叶繁茂。但街道依然空荡,风依然凌厉,到处阴冷。这一点和甘南一样,五月一停暖气,待在房间,只好用被裹足,抱身缩腿,如皮球穿了衣物。
热贡艺术博物馆永远是关门的。一个出租大哥说,逢初一、十五会开。到了同仁,就去逛一逛寺院吧。
我说,好。又说,寺院不是商场,怎么随便说是逛一逛呢?
到这儿来,就要逛逛的嘛,他说,看你样子也不是虔诚的信徒。
那就逛逛吧,我笑着说。
现在人不多,逛着清闲,他继续说。
真心去寺院当然就不在乎人多人少了,我说。
他显然理解了我的意思,用余光扫了一眼,露了下尴尬的笑容,不再开口。
寺院和黄南州政府在同一条线上,走着走着,街道就变得芜杂起来。净水碗、桑子、隆达、嘛呢旗、点灯的酥油、未开光的佛像、僧侣的穿戴用品等等,都集中在这条街上。松枝和柏枝的清香随处可闻。我知道,寺院已经不远了。
路边有一家很小的门市部,四周围满了人。
停停停,我对出租大哥说。
还没到寺院,他说。
我说,我走着去。
他说,还远着呢。
我说,我想走着去。
好吧,就沿这条路,走偏就到不了寺院。出租大哥一片好心,我却嫌他啰唆。回头一看,那家热闹的门市部已经在几百米之外了。
下车后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是非常熟悉的那种。到底是什么呢?我一边想,一边朝那家小门市部走。人很多,挤到跟前,看见一排纤维袋子立在地上,里面全是炒得裂开了嘴巴的青稞。一台小机器嗡嗡转动,白白的炒面从形如簸箕样的铁槽里溜下来。炒面还可以一斤一斤卖?我觉得奇怪。很显然不同于甘南,甘南的炒面至少十斤起卖,而且都是在水磨上磨的。老板将青稞收回来,炒熟,再磨成炒面,像商品一样,分不同斤两的袋子,摆放在柜台上,各取所需,聪明极了。
我抓了一把炒得龇牙咧嘴的青稞,一吃,发现不对。又仔细一看,真的不对。
旁边一老阿妈买炒面,于是我问,是麦子炒面?
她迟疑了一下,说,你认得青稞?
我说,我是吃糌粑长大的。
我看一点都不像,她笑了下,又说,这里青稞很少,都是用麦子磨炒面。
我又问她,麦子炒面吃起来怎么样?
她说,青稞炒面粗,麦子炒面细。青稞炒面黑,麦子炒面白。糌粑还是青稞的好,麦子糌粑容易粘牙。她说得极为风趣,我也曾记得,小时候阿妈做炒面,是将青稞、豌豆、燕麦、胡麻和在一起炒的。胡麻多点,磨起来麻烦,但磨出来的炒面使劲一捏,便可成一小坨。直接吃,完了之后就用指头挨个抠粘在牙齿和上颚间的炒面,这个过程一直能坚持到学校。
离开那家小门市部,沿那条街继续走,走着走着,我就看见了桑烟,也看见了白塔和金顶。
同样是一家磨炒面的铺子。年轻人挥动着笤帚,将溜下来的炒面扫在一起,装进袋子。
我问他,是麦子?
他看都没看我,说,青稞。
我说,青稞稍扁长,且偏青。麦子圆而短,且偏白。
年轻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是哪儿人?
我笑着说,甘南人。吃糌粑长大的。
年轻人红着脸,没有和我搭话,忙着他自己的事儿。
有点尴尬。心里想,为青稞与麦子如此较真,就这股劲,的确是前来逛寺的闲人。
从寺院下来,又想去趟吾屯村子,因为吾屯村子汇聚了热贡所有的唐卡大师。吾屯村子离县城几十公里远,出租车司机十分乐意,同时也说,吾屯村子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四十分钟后到了吾屯村子,不见游客,也不见画画的大师。
出租车司机说,寺院要等到下午才能开门。
我突然就来气了,说,你说过,这边到处有大师在画画,游人很多,比县城还热闹。
出租车司机说,现在不是时候,我是说旅游旺季。
村子空空荡荡,连声音都没有。我对那个出租车司机说,你不能走。
他说,我要走。
我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说,你可以走路呀。
我说,距离县城这么远,走丢了怎么办?
他说,一个大活人,走不丢。
我说,你把我整到这里就不管了,这里根本就没人。
他似乎有点生气,说,谁说没人?
我说,人在哪儿?
他说,都在家里画画。
我又说,你说过,不是都在街上画吗?
他说,现在不是时候,风太大。
我说,反正你不能走。
好吧,那我等你。他显得很无奈。
吾屯村有上下庄村之说,源自于吾屯上下寺院。寺院对面不远处是几座富丽堂皇的藏式建筑,那便是有名的唐卡艺术中心和热贡画院。唐卡艺术中心门关着,画院门开着。我走进画院大门,依然不见一个人影。去敲了敲挂有办公室牌子的一间房门,里面是一个很精干的小伙子,电视机声音很大。我问了几句,他才调小声音,说,下班了。又说,您买唐卡?我靠在门框上,没有说要买唐卡,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过了好长一阵,他很不情愿地说,那就到展厅看看。
展厅很大,里面挂满了各种唐卡精品,小伙子也没做任何介绍。在展厅转过一圈,我问他,画院学生多不?
小伙子说,下班了,都去吃饭了。
我又问,这儿有个唐卡大师,能在一块指甲上画出十二个佛像,你知道吗?
小伙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从展厅里出来,快到门口,我又问他,那儿可以看看吗?因为画院的隔壁还有座类似的藏式建筑。
小伙子摇了摇头,说,两处不是同一个老板。
是的,都是老板。收学徒,授画技,售唐卡,自然需要老板。金色谷地,有了老板,才能金子遍地。
司机见我脸色难看,便说,我带你去看画画的。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他朋友家,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他的朋友是个阿克(和尚),同样没有见到画唐卡。阿克带我去了他的画室,说,画十几年了,你看上哪幅?给你便宜点。
太贵。当然,我也没有诚心要买唐卡。他们都有点不高兴了。
吾屯寺是收藏唐卡最集中、最典型的寺院,我却无缘看到。有人说,欲望大于梦想,就开始浮躁。梦想掩住欲望,就会安宁。没有错,热贡艺术源于宗教,潜心创作出一幅艺术精品,那就是修行。吾屯村人人都能画唐卡,村子也有寺院,日夜在晨钟暮鼓下修行,早该静如处子了。可我感觉不是那样。或许我不是老板,体味不到掩藏着的另一种“修行”。
二
下午到了西宁,莫名其妙有点头疼。猛然间多了一个新概念——高原反应。有些东西必须接受,不能矫情,因为身体不会说谎。通过身体感受到的自然变化,可能会阻碍我们的前行。而观察到的自然,有时也会形成某种假象。两种情况一定程度上都会影响对事物的认知,但我们毕竟是大自然的孩子,歌颂和赞美中,想象与思考不也经常被道德层面上的审视所束缚?但我依然选择继续前行,尽可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总是被各种美丽的想象所牵引,被不断渴求的新奇所迷醉。无形之中我也成为其中一员,决然去那个天高地阔、人口不到两万的小县城——玛多县。
西宁至玛多县四百七十多公里,需要六个多小时的车程。沿途经过许多高山牧场,草色青黄不接,无限风景全是过眼云烟。行至长石头山,开始进入冻土层,路面如同被大风吹皱的黑色缎面,速度立马减了下来。群山委蛇,雪线之上茫茫一片。河流封冻,雪线之下也是茫茫一片。公路护栏附近处青草茂盛,遥远的地方却是冰雪覆盖、闪动荧荧亮光的湿地。长石头山常年积雪,垭口处海拔四千五百四十二米。翻过山口,展现在眼前的依然是绵延不尽的冻土路面,没有遇到同行车辆,蓝天深远,荒草摇摆,旅途寂寞。
下午四点多,终于到了玛多县。阳光很强,从车上下来,感觉有点恍惚,眼睛都睁不开。距离目的地只有十公里,突然间松了一口气。黄河源头,天上玛多——步入县城,就看见路口处巨大的雕塑,这是玛多县独特的人文资源与地理标志。玛多藏语意为“黄河源头”,自然条件恶劣,高寒缺氧,环境严酷,全年无四季之分,只有冷暖两季之别,是国内人类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地区之一。资料的介绍与亲临后的感受似乎有所偏差,玛多县的下午反而有点热。县城很小,转眼间就完成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畅游。
十天前就订好了玛多岭乡客栈。选择岭乡客栈有两个原因:一是旅行者的推荐和留言;二是客栈特有的介绍——让您离开喧闹的都市,在天上玛多静心养神,守望源头活水。岭乡客栈外表简陋,是一排砖混平房,屋顶搭建了彩钢,看上去要比一般平房高出许多。老板是个年轻的藏族小伙,精干大方,说话有力。房内设施整齐,谈不上奢华,但十分干净。太阳铺满了房间,也充满了青草味。打开窗户,外面果然是很大的一片平坦草地。草还没有完全露出地面,而春天来临的样子已暴露无遗。喝了一杯水,躺了一小会儿,眼皮就变得沉重起来,两鬓间有点胀疼。走出房门,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已经下午五点多了,那种灼伤肌肤的毒劲有增无减。
那小伙坐在客栈正门对面的台阶上看直播,手机声音很大。我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了下来。他看了看我,有意识向左挪了挪。
我笑了笑,说,有点头疼,出来晒晒太阳。
他说,来这里的人都这么说,住一晚就好了。
我说,应该不是高原反应。
他说,你是哪里人?又说,也是来看黄河源的吗?
我点了点头,说,甘南人。
他哦了一声,说,那就不是高原反应了。
我说,你去过甘南?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没去过,但甘南有朋友,说海拔和气候与这里差不多。
比这里低很多,我说,能明显感觉到有高原反应。
吃点药,睡一会儿就好了,他说完就起身去了客栈,拿来一包药,说,一般高原反应吃了它睡会儿就会好的。
是一包头疼粉。我接过药,向他道谢。他笑着说,这是我们特别准备的,很多来这里的人都会头疼。
现在去黄河源来得及吗?我问他。现在天气正好,走到黄河源,估计光线也是最透亮的,万一明天下雨呢?
他沉思了一下,说,来不及了。来回需要五六个小时,没人会去。
我说,没有出租车吗?
他笑了笑,说,玛多没有出租车。又说,有出租车又怎么样?没人敢去。
我听完觉得很吃惊,又问他,为啥不敢去?
他说,为了保护黄河源头,几年前县政府就根据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发布了在扎陵湖、鄂陵湖和星宿海保护分区禁止旅游的公告。擅自进入保护区旅游、探险等活动,一经发现,将严格按照相关法律法规规定予以处罚。情节严重的,还会追究刑事责任。
我哦了一声,突然之间,心情无限低落。千里之行,竟是这样的结果。他见我不说话,又说,如果真想进入黄河源头,就必须在管理部门办理相关手续。
办不到。我说,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只能找常驻保护区附近的群众了,充当他们的亲戚,或许有希望能进去,因为他们有通行证。又说,基本是固定的价钱,三千,少一分都不行,都是需要冒险的。
那也太高了,我说,能不能便宜点?
他说,从县城到保护区路不好走,全是石头,坑洼大,一百多公里,来回五六个小时,其间防不住会破两个车胎,少了没人去。
开我的车,我说,你开,需要多少钱?
他看了看停在院子里的车,笑着说,你的车去不了,人家开的全是皮卡车。再说我也没有通行证,这根本不是钱的事情。又说,你真想去的话我帮你联系,明天早早去,下午返回,时间也充裕点儿,但价钱不能讲。
我没有说什么,悄悄回到房间,刚躺在床上,两鬓间又开始胀疼了起来,整个脑袋像伸进了马蜂窝里一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我知道不能这样躺着,起码要有几个小时的过渡和适应,也或是因为纠结去不去黄河源,而集中了所有思想,加剧了血液的流动,消耗了大量的氧分子。
坐在沙发上,但凡认识的在青海的朋友都被我骚扰了一番,结果是一样的。甚至还说,玛多的几个朋友因带人进了保护区而被处理了。我只好死了心,然而另一颗跳动的心却愈加不安分起来。
再次走出客栈,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中,没有减弱它的光芒。客栈小老板见我心神不定,便说,去星星海看看吧,距离这儿只有八公里。也只能如此了。
往西南方向行走六公里,过黄河第一桥,就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湖泊和湿地。这片星罗棋布的湖泊就是星星海,阳光下,星星海波光粼粼,清澈如镜。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过往车辆,万籁俱寂,唯有经幡猎猎。站在寒风中,高原反应好像渐渐消失了,想化身于黄河源头的情致却荡然无存,深深的寂寞和孤独顷刻间包围着我——突然好想离开这里。
从地图上看,玛多县距离达日县仅仅几厘米,再看看行程,依然是六个多小时。回到岭乡客栈,我对那个小老板说,我要去达日县。
他听后非常吃惊地看了我一会儿,说,太迟了,还是休息一晚吧?又说,确定不去黄河源了吗?都已经来了。
我说,不去了,到了玛多就到了黄河源。
他说,那还是不一样。
我又说,房间不退了,超过了点,就按住宿算,如果有人来,你就让他们住。我这样说,是因为门口进来了两辆外地牌照的车。
他笑了笑,说,来这里的都是提前订好房间的。你要走,今晚的房费退不了,如果我能做主,肯定不收你的钱。又说,要不你打电话,能退的话最好。
我说,不打了,但明晚的住宿肯定要退。
他说,既然来了,不去黄河源看看真有点可惜。
我说,看看玛多也特好的,当初的想法是要在玛多住两天,可现在突然想离开。
他说,好不好,不要紧,关键是你已经来了。到玛多来的人都是要去黄河源的,其实风景一直在路上。又说,电话一定要打,否则我退不了。
事实上,我来玛多的确为黄河源头,而似乎又不是为单纯的风景。我给去哪儿网站打了电话,网站需要客栈老板的同意方能退掉。我把电话给了他,他说完之后,依然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决定有点唐突,但不反悔。办完退房手续,即将离开时,他跑出来给了我两瓶水,一包头疼粉,说,路很远,晚上不要开太快,一路平安,扎西德勒。诚然所言,我们一直在路上。而至于心中所求,就让它永远停留在美好的想象中吧。
吃了饭,出玛多县已经晚上八点了,太阳缓缓下沉,一缕金色的光照铺在眼前,道路变得狭长而悠远。护栏两边的湖泊闪动着磷光,似千万颗星星在银河里眨眼,又像千万颗太阳跳出海域。是的,黄河源需要保护,需要养护,玛多县禁止一切有关保护区的旅游和探险,同时也对县境各个水域实行禁捕,相比我们满带私欲的小小心愿而言,他们的做法才是伟大的牺牲。
二〇二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次会议表决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青藏高原生态保护法》,并于二〇二三年九月一日起施行。从此后,我小小的心愿将永久藏在内心,像襁褓里的婴儿,不谙世事,或许是最完美的。
三
出玛多县城约五十公里,冻土层路面总算走完了,之后便畅通无阻。一路向东南,过往车辆极其有限,五个小时后,终于看到了前方有灯火,那灯火十分缥缈,像在遥远的天边。长达三十公里的下坡路段的尽头是一处停车带,整个场地空空如也。这是唯一路过的一个停车带,停下车,打开窗户,风很尖利。订好房间,又上路了。
前方灯火处是玛沁县,九年前去过果洛州玛沁县大武镇——这个传说中,一兄弟丢了马匹的地方(大武藏语意为“丢失马匹的地方”)。大武宽阔、平整。草原上的城市大致如此,除了这些,就是人少。
那次去大武,除了寻找黄河源,主要是想看阿尼玛卿雪山。黄河流经县境西南和东北边缘,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然后浩浩荡荡向东南流去,主峰玛卿岗日(玛卿岗日一般指阿尼玛卿主峰)正处于这个大拐弯的中央。我们到了山脚下了,却没有看到雄伟壮观的玛卿岗日。因为同行者突然心跳加剧,双腿出现了水肿现象。在乱石滩停了半个多小时,他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但他执意让我们前行,还说一辈子在高原上生活,没来过阿尼玛卿雪山,真是遗憾。我们放倒车的座椅,将他安顿好,继续向前走,走了不到一公里我的麻烦也来了,双腿发软,没有一点儿力气,心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
一位老阿爸见我坐在石头上,便走过来说,年轻人,不远了,坚持吧。有诚心了,心中所有美好的愿望就会实现,所有的不顺利就会远离我们。
我点了点头,但实际情况依然不允许再向前行走。老阿爸又说,绕山一周,步行一般要八天,骑马要五天,若是一路磕长头,就需要两个月。我知道,生活在这片高原上的子民,朝拜阿尼玛卿雪山无疑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因为大家心里都装满了虔诚,装满了美好的祈愿。其实对于我自己而言,阿尼玛卿雪山就是一个憧憬,是深藏在心灵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从阿尼玛卿雪山脚下返回之后,我们没有停留,直接去了黄南州蒙古族自治县——河南县。原本要去果洛州玛多县黄河源头的计划不得不取消,原因是那边正在修路,车辆根本无法通行。放弃了去玛多县,也没有看到阿尼玛卿雪山上流淌的那股血红血红的水,这算不算遗憾呢!当然,我更不知道,下一个人生历程是否还能再来这里?谁承想,此时我已从玛多返回,再次路过了玛沁。
玛沁县的路牌一闪而过,我的记忆也被强行拉到高速匝道口。驶出高速,转入国道,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达日县,时间已是第二天凌晨一点二十分。
达日地处果洛藏族自治州南部,巴颜喀拉山脉从西北向东南横贯全境,将达日分为长江、黄河两大水系,平均海拔四千二百米以上。和在玛多县的情形差不多,我一晚上处于半睡半醒之间,靠在床上,迷糊到太阳出来。
大街显得很空荡,寒风鱼贯而入,三三两两的行人裹紧衣衫,消失在四面路口。面是高压锅里煮的,吃起来很筋道。出了面馆,开始拦出租车。达日县跑出租车的八成都是甘南人,因而很容易遇到老乡。果不其然,一拦就拦到了熟人,然而却并没有那么亲切,反而多出了意想不到的生分。
看黄河最好的地段是达日格萨尔林卡。坐在车上,我们没有多说什么,到了山顶,他要返回,我说,你等我吧。
他沉思了一下,说,要等多久?
我说,就一会儿。
他说,那就再加二十块吧。
我说,行。全部四十,到县城我给你。
从达日格萨尔林卡望去,达日县全景及雄浑的黄河谷地尽收眼底。黄河流过高原湖泊,雪山草地,垭口荒野,失去了顶天立地的雄姿,在杂生的灌木丛与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立刻缩小了身形。这条被誉为伟大母亲的河流在这里似乎不再是大动脉,而成了无处不在的毛细血管。那些溪流不断汇聚,手拉手,肩并肩,恣意蜿蜒,静谧而不张扬,内敛而不喧嚣。威风凛凛的格萨尔雕像注目远望,黄河也似乎迟疑不定,放缓了脚步,没有了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决心。山顶上更是凉风习习,迎风飘扬的经幡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像是诉说历史的久远,又像是喃喃自语光阴的永恒。
返回路上,我有意打问了一下虫草的行情。他果然来精神了,说,青海虫草最好的在玉树杂多县,达日有虫草,但没有大武的好,达日的虫草现在还不到挖的时候。又说,达日不让挖虫草,你要的话可以给你弄到玉树最好的货。
我说,你不是开出租车吗?
他说,开出租车只是暂时的,主要是做虫草生意。
我又问他,果洛的虫草贵不贵?听说假的很多。
他说,虫草不可能作假。
我又问,不是说市场上许多虫草都打了铅粉吗?
他笑着说,那是何年何月的事儿。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如果再去打铅粉,只能自认倒霉。又说,虫草的确很贵,挖虫草的艰难你根本无法想象。
其实从四月中旬开始,草皮已松动,群山之上依旧冰雪连天,可山下牧场上的虫草早就偷偷出芽了。挖虫草的人们跋山涉水,要提前十来天进山,搭好帐篷,安好火炉,要在大山里住一个月。虫草大多生长在高寒潮湿的地方,而且只有约两厘米火柴根粗细的芽尖暴露在外,颜色和其他草茎没有区别。寻找虫草时要完全匍匐在潮湿的草皮上,一寸一寸扫视地面,如果没有常年挖草的经验,就很难挖到。那段日子,每天都有好多老板在山脚下等候,从山上收购鲜草,不但便宜,而且可靠。虫草一旦落到老板手里,就难说了。价格肯定会上升许多,因为刚挖出来的新草要及时清除粘在身上的泥土,泥土要用刷子刷,刷时要用巧力,不能刷断,这些都是人工活,要耗费大量的劳力和时间成本。之后还要筛选,挑拣、分类,瘪草和断条要另装……
他继续说,如果刻意说假虫草,只能说你买到了人工种植的虫草。一根人工虫草的成本八元左右,而高品质野生虫草的价格最低也要几十元一根。人工虫草只需要两到三个月就可以上市,野生虫草的生长周期需要四五年,二者之间的功效差别可想而知。
虫草也能人工种植?我吃了一惊。
他说,人工种植的虫草已经到了第六代,其外形和野生虫草十分相似,如果没有十几年虫草收购经验的话,很难辨别。
我问他,你能辨别出来吗?
他笑了笑,说,我们成天在虫草堆里,一眼就能看出来。又说,卖人工虫草不可恶,可恶的是拿人工虫草当野生虫草卖。
我说,到底怎么辨别呢?
他说,看背部纹理,看消化腺,看头部脖子,看颜色,反正很复杂,一时半刻学不会。
十几公里路,足足开了四十分钟,快到县城时,他索性将车停在路边,说,你要虫草的话直接给我说,我给你保证,货绝对没有一点问题。又说,同样的虫草,我给你最低的价格,不信你去市场看看。
我说,好的。如果需要,我会找你。
没问题,他说,加个微信吧,需要的话给你发货,收到后检验合格了你再给钱,假一赔十。如果里面夹杂有人工草,你可以告我。
他说得很真诚,我都有点动心了。不过一想,似乎用到虫草的地方并不多,身体虽然单薄,但还不至于用如此昂贵的虫草去补。和出租车老乡分别后,我又打车去了一处不知名的市场。市场不大,却很杂乱。皮毛、蔬菜、瓜果、衣服、鞋袜,甚至修手表的,拔牙镶牙的,应有尽有,最惹眼的当然就是冬虫夏草了。盛放冬虫夏草的小簸箕十分讲究,是用非常精细的柳条编制的那种,白中泛黄,恰如骨瓷。用刷子刷得干干净净的冬虫夏草放在小簸箕里,像一只只金做的虫子。也有泥土包裹住的,不见庐山真面目,但价格永远跟随市场,水涨船高。
我蹲在市场门口观看着,大多都是看看议议,卖出买进成交者并不多。一憨厚大哥是甘南人,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我上前去和他说话,他却十分警惕,更不愿说起冬虫夏草的渠渠道道。后来他知道我不是生意人,才说起话来,谈话依旧遮遮掩掩。
他问我,虫草真有那样的功效吗?
我说,不知道。太贵了,吃不起。
他笑着说,那就买点回去,泡茶喝。
我说,我还是觉得胡萝卜实惠。
他的脸立刻阴了下来,过了很久,又说,十年前一个专家说过,一只虫草的营养和一个胡萝卜的营养差不多。人家是专家,随便一说,我硬生生亏了十几万。
我说,亏了那么多,怎么还做?
没办法,要过日子,他接着又说,这几年虫草生意还可以,这就说明它还是比胡萝卜好。
我说,甘南不是也有虫草吗?怎么到达日来了?
虫草还是人家青海的好。他没有思考,当然也是事实。又说,甘南虫草上市后,也可以拿过来,拣大的夹到青海虫草里,看不出来。
这位大哥真憨厚。不过我不在这个行当内,人家也看出我没有要买虫草的意思,说说也无妨,何况这样的夹杂方式在虫草生意行当里,早就不算啥伎俩了。
那位大哥见我即将离开,依旧不死心,说,是青海的,假了你找我。他都掏出身份证让我看了,我依然婉言谢绝了他。其实,当我们把世间万物都视为珍宝的时候,一切自然就真了。可惜的是,我们都变假了,被誉为软黄金的冬虫夏草欺骗我们一回,也不在情理之中吗?
中午离开达日,直奔门堂。因为黄河在门堂拐了个弯,也因为门堂的对面就是甘肃玛曲。到了门堂,就相当于到家门了。
四
达日到门堂全程二百多公里,车程四个多小时。门堂乡在青海省久治县西北部,但北部却与甘肃省玛曲县木西河乡只一河之隔。和玛曲县不一样的是,门堂乡地处黄河谷地,地势开阔,黄河漫游于广阔草地。玛曲木西河属高山峡谷,前有川北高山拦住东进去路,后有阿尼玛卿山和西倾山的阻拦,黄河唯有眼前这条四百多公里的狭窄走廊可行。所谓“天下黄河第一弯”,并不是黄河有意而为,事实上是无路可选。于是黄河惊人地一掉头,转而向西,绕行玛曲后再返回青海。
九年前的门堂乡非常荒凉,只一条小街,几乎见不到人。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让门堂焕然一新,早年的小瓦房都不见了,换之而来的全是崭新的楼房,道路也由原来的砂砾路变成了沥青路,小卖铺也比以前多了。还好,黄河在门堂有个大转弯,才不至于孤独寂寞。其实黄河来到门堂后,突然改变向北走势,朝东南方向奔去,抵达唐克后与白河汇合,才转身走回头路,向西流去,形成著名的九曲黄河第一湾。门堂的这个大转弯也被地方称作“黄河第一弯”,但相比玛曲县木西合的黄河第一弯就有点逊色了。
玛曲县木西合乡与门堂乡的确只一河之隔。当年也曾听玛曲其他朋友说过,木西合到门堂只是一条村级路,因而我一直拒绝从门堂过黄河直达玛曲。来门堂乡,也只是路过。我看了几眼通向木西合的路,然后又将目光投到门堂黄河大桥对面的山上。天空突然飘起雪粒来,高处的雪不断堆积,而低处的落在草原上的雪早变成湿漉漉的水珠。过了黄河大桥,黄河就不随我一路同行了。越往前走,越是荒凉。如果不是修路的工程队偶尔出现的话,这里真就是无人区。
行走一小时后,天气倒是晴了,沿路也有了几家牧场,牧场的栅栏门口停放着摩托车,但是看不到人。到了久治县,我又打消了去玛曲县的想法,因为去玛曲的那段路正在维护,也因为久治到唐克有一段德马高速(指德令哈到马尔康)。去唐克镇的理由更充分,唐克镇对面是玛曲县采日玛乡,同样隔河相望,然而唐克镇的黄河日落早已声名鹊起。
黄河一级支流白河流经唐克,并汇入黄河,造就了唐克独特的生态景观,同时随黄河九曲第一湾景区的成功创建,唐克镇正以崭新面貌和姿态快速发展。同样在黄河第一湾温柔的臂膀里,甘肃玛曲并没有将采日玛日出打造成游人的天堂。
看过采日玛的日出,当然要看唐克镇的日落,这样才算是看完整了首曲最迷人的景观。
已经到了五一,唐克小镇提前接纳了许多旅客。宾馆爆满,客栈红火。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旅馆,感觉不到饥饿,倒头便睡。不知是什么时辰,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刺目的灯光。幸好临行前在包里装了一袋牛肉干,我撕开袋子,慢慢嚼着。这家小旅馆恰好临街,拉开窗帘,就看见了挂在高原中天的月亮,它的四周是略带微红的流云,流云的四周是几颗明亮的星星,天空深黑,十分深邃,遥不可及。
唐克和川西的任何一个小镇一样,有着现代文明的气息和商业城市的繁华。大大小小的车辆拥挤在小镇上,花花绿绿的手工披肩挂在阳光下,各种各样的牦牛肉干替代了常见的充饥食品,红景天、贝母等满街都是,珊瑚、松石、蜜蜡也是随处可见。在这里,你已经很难看到昔日的牛羊肥壮、牧草连天的那番景象了。
沿着小镇转了一圈,回到小旅馆,我又睡倒了。想起来都有点害怕,短短的四天时间,从甘南到西宁,从西宁到玛多,再到达日、门堂、久治,最后到唐克镇,已经跑了两千多公里。
看首曲黄河日落,最佳的地方是索克藏寺后面的山顶上,海拔接近四千米。索克藏寺依山而建,宏伟壮观,寺院的经堂、僧房、转经的长廊都分散在各处,使整个建筑显得错落有致,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聚居的村庄。寺院在景区核心位置,走在寺院四周,旁边的小屋里时不时会传出诵经声,阿克们见到陌生人都会主动微笑,极为友好。
为便于游人观景,地方政府依山修建了一条实木的长梯,同时还修建了天边云梯(台阶式电梯),一旁的蓝牌子如是介绍——自动观光扶梯是黄河九曲第一湾景区为提升游客体验,增加游览舒适度,拓展景区服务而打造的经营性项目,是黄河九曲第一湾创建国家级景区重要的配套设施,项目位于景区核心区域,连接景区标志性建筑法螺观景台,由十四台可独立运行的扶梯构成,总长度五百三十八米,垂直落差一百五十八米,运送能力达每小时六千人次,全程需耗时十五分钟左右,是现今西南乃至全国海拔最高的自动观光扶梯,被誉为天边云梯。
“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我特别注意到路边的一块宣传牌上的这行字。是的,自然景观服务于大众,而大众拿什么回馈?为打造旅游,我不由得对“天边云梯”肃然起敬。同时,也想起了对面的采日玛。看日落在唐克,看日出,自然要在采日玛。采日玛和唐克隔河相望,采日玛日出当然也是黄河首曲最迷人的景观了。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弯,两地均在黄河的拐弯处,奇怪的是多年来,玛曲和若尔盖为打造天下黄河第一弯之景观而你争我夺。实际上,无论从那边看,景观大致一样。景观非一人所有,何必非要争出你我来?
云梯旁边还有个刻在石碑上的故事——传说生于青海的黄河本一路朝西寻找大海,却在半路听见了生于四川的白河呼唤他。一见钟情于美丽的白河,黄河改道四川,在若尔盖草原迎娶了这位心仪的姑娘,携手踏上奔涌大海的旅程。在两河牵手的地方,他们始终轻声细语、情意绵绵地迂回于唐克金银滩,向世人展示着他们旖旎缠绵的爱情。做了一次联姻的买卖?文人墨客们的杜撰竟然让两地间相同的景观和不同的争论消弭于无形,成了一家人,自然就不说两家话了。
早年写过一首短诗,此时又想了起来——
落日同样给采日玛披上光辉的外衣
而千里之外因为落日而引发的战争
并没有停息
唯有山坡上那座寺院是宁静的
它在山坡上静静注视着尘世的美好
和广阔……
随云梯攀缘而上,黄河渐渐显出了身形,它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磅礴,没有浊浪滔天的气势,也听不到惊涛拍岸的巨响,更看不到高出地表的堤岸,始终情意绵绵弯曲迂回于草地深处,犹如一道道飘带平铺于大地之上。
天气极好,晚霞开始慢慢染红了这一片水域。法螺观景台自然是观看落日的最佳位置了。法螺观景台人满为患,还设有各种摊点——卖烧烤、牛肉干、雨伞等。观看落日的人们层层叠叠,也有人于寒风里直播。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令人信服的词——生存。人在生存的条件下,或者说为了更好地生存,各种手段或许才会发挥到极致。但我不想过分强调精神的可贵和崇高,只有在生存这个巨大的压力下,各种高贵和卑贱都会出现。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难道错了吗?
夕阳一点点变红,并且朝山边落下时,整个天地被笼罩在一片金黄中。看不见岸边的灌木有丝毫绿意,它们和落日融为一体,顿时令人心生无限孤寂。
天刚亮,我又出发了。没有经过若尔盖县和花湖,因为黑河牧场,我选择了这条路,但走到半途却有点后悔,路难走不说,最主要的是黑河牧场和我想象的不一样。黑河牧场植被破坏非常严重,草地上全是无数隆起的土堆。路越来越难走了,草地与石头中间往往隐藏着湿地和大坑,我真的有点怕。
突然想起母亲来。母亲在世时,我每次出门,她都会点灯、磕头、念经。她还会说,心里有了挂念,就应该念个经,佛就会保佑。佛在哪儿呢?如果我们内心始终持有慈悲,持有善念,那么佛就时刻在我们身边。我这么想,但没有说。因为我知道,信仰就是信任和尊敬,更是一个人内心的行为准则,它不允许你仅仅挂在口头而随意亵渎。
王小忠,作家,现居甘肃甘南。主要著作有《黄河源笔记》《洮河源笔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