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到,在这样一片地方,竟然会有这样一座古城。

古城的大体摸样还在。据资料记载,松山城建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古城坐北向南,分内外城。外城东西长350米,南北宽320米,墙高10米,开南门;四角有墩,墩长9米,宽8米。四周有护城河,宽8米。内城东西长170米,南北宽140米。

漫步进去,满眼苍凉。一侧的城墙下,有洞窟,随我们一起走的当地朋友说,当年是用来藏兵的。也许不仅是藏兵,甚至是会有些别的秘密,比如用于某种通道,逃遁,出其不意的袭击,尽管没有人专门考察过。战争年代,什么样的计谋没有过呢。希望能有人考察一下,属实的话,那暗道应该涉及某种战术了。看《东京梦华录》,宋代卞京的守城战术已经叫人眼花缭乱了,从坠石到石灰,到掘井置瓮监听,防备敌人挖掘暗道偷袭,已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了。明代建的这座古城,也一定会另有机杼。一座孤城,虽然有护城河、内外城,但是地偏一隅,百里无偶,除了囤积粮草和水,没有相当的算计,是难以生存的。

当年的饮食应该是相当简单。在一处墙根,我见到一张废弃的不知名的动物皮,毛色略黄,毛短而糙硬。一边是动物的蹄子。问当地的朋友,也不能辨识。另有一张,是绵羊皮。食用者也许就是当地的牧人,随手将猎获的动物宰了,皮剥下来,架上火,烤到半熟,刀子削着即可食用。战事紧张,粮草短缺的时候,有些时候是会生吃的。交通不便的缘故,当时是不大可能养过多闲人的,即便是做饭的妇女,男人们做饭就成为正常,也因此饭食一定是简陋的。看着两张随意扔在这儿的皮子,我感到这儿的野气,生命力十足的野气,似乎随意捕捉到什么,只管吃就是了。尽管是一座废弃的古城,但是它的野性的力量并没有消失。只有顽强的人才能生存下来,这是自然,也是天意。

走近古城的墙根,我注意到这里的夯筑和别处不同。寻常的夯筑所用的是原木,一层层原木夹着夯筑下来,墙面留下一溜溜半弧形的凹槽。而这里的夯筑用的是木板,表面平整,只是在接缝处有一点痕迹。当时夯筑用的是半尺宽的长条木板,两头固定好,在中间续土,反复夯实。这一层夯实了,顺着木板,再向上相对着续一块木板,接着再夯。似乎有一个名词,叫做版筑,我不知道所谓的版筑是不是这样的东西。多少年过去,夯筑得十分坚固的夯土层,给风雨剥蚀,一层一层的,犹如没有完全风化的岩层,还保留着几分英雄威武。

城内,到处是芨芨草和马兰。老了的芨芨草,一根一根的,极其坚韧,没有用手去试着触及,但是已经感觉到了它的强韧力量。芨芨草在边地见过很多。芨芨草另有一种用途。我在一些烽燧的夯筑的土层里,见到夹杂在里面的用线编结在一起的芨芨草排,据说这样可以保证夯土层的坚固。在这里我没有见到芨芨草排,但是额济纳那边的烽燧的芨芨草排我见过。岁月久了,芨芨草变得像是黑炭一样。拈在手里看,黑炭一样的芨芨草,是一个个细小的黑炭的管子,似乎在岁月那边凝视着你。遍地的马兰则开满了浅蓝色的花,梦幻一样,但是绝不柔弱。

沿着古城的马道,上了城墙。四顾茫然。陈子昂说的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四百年风雨,哪里见得一丝痕迹。只是寂然的古城,叫人感慨,还将寂然下去。

一瞬间风起了,风好大,吹得叫人几乎站立不住。似乎是在叫人明白,几百年间战事的惨烈,不会就这样轻易消失。看看城外,一片空旷,似乎可以想见过去周而复始的争夺。

偶然,天上有鹰出没。这也是应该有鹰出没的地方。鹰是那些勇士的安慰。

远处,是雪山。山巅的雪,白得耀眼。虽然雪山离这里有几十公里之远,但是那些寒冷渐渐地传递了过来。那重滞的寒冷的分量,和这边的古城之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呼应。而在这之间的我们,轻飘而渺小。

离开的时候,回身望了一眼。心里明白,几十年以后,来的这些人都将不再存在,而古城还将存在下去,尽管它们只是一些夯筑起来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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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邻,祖籍河南洛阳老城,现居兰州。出版诗集《白纸上的风景》《最后的美》《晚安》《我已寂寞过了》,散文集《闲情偶拾》《桑麻之野》《找食儿》《行旅书》,评传《百年巨匠齐白石》《秋水欲满君山青——杨立强的艺术道路》《李清照》《半蓑烟雨任平生——江文湛评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