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陪父亲参加“三江之源•圣洁玉树”首届玉树岩画研讨会,使我有幸来到了三江之源的玉树。她的博大、丰饶、多彩早已在歌曲、文学作品中领略过,但从未有缘到此,玉树于我遥远而模糊。天上的西藏因了天路的竣工,藏家儿女向往拉萨的心愿可便捷得以满足,而玉树、昌都、迪庆这个青藏高原腹地的三角地带依然停留在大多数人的观念当中,朝佛的香客可就近选择一个大的寺院,如拉卜楞寺、塔尔寺、强强巴林寺和西藏的任何寺院即可,除非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或有钱有闲又十分热爱藏族文化的游客,才能无一遗漏的朝遍青藏高原的名寺古刹,显然非专程,我们一般无缘玉树,只能通过其他媒介来了解玉树。

        自巴塘机场踏上玉树这片热情的土地起,我对她的认知在不断的更新、迭替中。在天边的三江之源,六月的巴塘草原绵延平坦,天高云低,但有一处幽静的山中通道,别有洞天,第一站我们便来到了文成公主庙,文成公主庙被当地人称之为“加萨公主庙”,相传是唐代本地居民为纪念文成公主而建的。文成公主庙坐落于白纳沟(又称勒巴沟),沟内一条清冽的涧溪从蜿蜒峡谷间淙淙流出,背靠险峻岩壁,面朝林木葱茏的巴塘山, 文成公主庙犹如一朵盛开在峭壁之上的雪莲,又似一位娴静的女子袅袅婷婷于此。当年文成公主从长安到拉萨走了半年多,其中玉树勒巴沟是她进藏途中停留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远嫁的公主在此受到隆重欢迎。为回报当地民众,文成公主教当地百姓耕作、纺织等技术,建立了藏汉团结的友谊,当地人们正是为纪念她而修建了此庙,峡谷内,石崖、山体及石头上都刻满经文。无论是当年文成公主用手指画在山体上就自行显现佛像的传说,还是说岩壁上的浮雕佛像,为公主当时进藏时带的唐朝工匠所刻,一切美好的寓意都使当地藏族人更加愿意相信:是文成公主的庇佑才产生了自显像。从未修缮过,有1300多年历史的文成公主庙内九尊巨幅佛像,竟神奇的在2010年4月玉树大地震后毫发未损。古老的历史、善良的公主、神话般的存在,使公主庙四季香火不断,油灯常明。

        玉树州政府所在地结古镇,是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玉树市辖镇,州、市府的驻地。“结古”在藏语中是“货物集散地”的意思,顾名思义,千百年前它是唐蕃古道上的交通、军事、贸易重镇,也是藏区传统商贸中心之一,和昌多(现西藏昌都)、达泽多(现四川康定)同为商贸中心,是长江上游因贸易而聚集人口的第一镇。作为重要的货物集散地,结古曾是联结雅安、拉萨和青海南部蒙藏聚居区的纽带,始于茶叶的贸易链,随着边贸的不断发展,内容亦不断丰富,产自藏区的麝香、羊毛、皮革、黄金、硼砂、药材等土特产品成为交换内地茶叶、布匹、丝绸、金属用品、杂货等的介体,也使结古镇的贸易容量不断递增。贸易的发展,不仅丰富了藏族集居区的物资,满足了人们对多样化生活的需求。同时也带来了内地的诸如制革技术、淘金、种菜、建筑、金银加工等技术、技艺,一方面推动了本地在这些方面的欠缺,另一方面也加强了民族间的文化交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贸易带来的融合、发展。

        扎曲河穿城而过,格萨尔广场上投资417.63万元,高21米,占地面积600平方米的“格萨尔王”铜像威武壮观。身躯魁梧、英姿飒爽的格萨尔王稳坐于欲腾空而起的坐骑上,手擎弓箭,目光坚定的直视前方。高大的铜像,伴随着扎曲河滔滔的流水,无言诉说着他和这片土地的传说。2010年6月至2013年10月,是玉树7.1级大地震灾后重建的起讫时间,短短三年内,在党中央、国务院的坚强领导、各方力量的支援下,青海人民的拼搏下,玉树谱写了一曲动人的社会主义新时代抗震救灾华美篇章,凝聚了无数人的关怀、艰辛和付出,社会主义的新玉树在雪域高原涅槃重生,红墙白瓦、人间烟火重返新玉树。我是第一次来到玉树,是新玉树!后来的几天时间里,所到之处、所遇之人,都是温暖、阳光、感恩相伴,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知足、快乐,用和海拔相匹配的大爱,努力回报这个温情的世界,在他们脸上看不出辛苦、劳累,只有微笑,只有真情。我想,这是曾经历过的灾难赋予他们不畏困难、勇于面对一切的坦然吧,如广阔的巴塘草原、孕育了三江之源的土地、山脉般的胸怀,使他们向着太阳,乐观、向上。

        作为一种古人类的遗迹,岩画是古老人类生产生活的印记,也是一方水土人类生存本能的记忆之一。那些先民、族群以石器为工具,用最简单、自然的方式在石头上用质朴的标记刻画他们的生存境遇。当时,岩画就应该是他们表达内心诉求、表现生产方式、生活环境的唯一途径,是属于他们时代的文字,简单、明晰。通过岩画,我们可以了解人类史前文明的璀璨。表现古人类活动遗迹的岩画在玉树州分布广而多,通天河流域,河道岩石、悬崖石壁、草原散石上都曾发现过。截至2016年6月份,玉树州共发现了21个岩画群、30余处岩画点、410余组岩画、1700余个单位图像。沿通天河流域我们来到了离结古最近的一处岩画点,远远望去,河岸草滩上屹立着一块墙壁般的巨石,走近细看,石块上是各种的石刻,有鹿、牦牛、犬、狼等动物,还有人物、弓箭、植物及万字纹和多组神秘的图像。这些岩画记录并传递出当时通天河沿岸人类的生活场景及与之有关的动植物物种、狩猎工具、图腾崇拜,它所展示的是这片土地上早期人类社会的物质性和精神追求。可以想象在人类早期社会,这片土地的主人和世界其他记载人类生存状况的部族一样,在不同的时空维度用相同的方式记录了属于他们的文明密码,用他们的认知创造艺术,用他们的双手刻画文明,为后来人留下他们时代的文化符号、历史印迹。玉树岩画是珍贵的精神遗产,更是这片土地上的人类祖先聪明才智的结晶,为青藏高原是古老人类文明发祥地之一提供了有力的佐证,这里只是玉树岩画的冰山一角。 

        沿通天河河谷继续前行,我们来到了具有康巴民居特色的古建筑藏乡村落。一座座片石砌成的围墙上的古堡,泥巴的屋顶、石质的门窗,独立且庄严,无声传递着它的凝重气息。岩画、片石墙,都离不开它的载体——石头。在远古时期,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有着怎样的智慧,又用什么样的工具和简陋技术,就地取材,把通天河里的片页岩一块块儿捡起,又一片片砌成高大、结实的碉楼,物尽其用,连排水沟渠也是石砌而成,使平凡的石头华丽变身,成为人们遮风挡雨的温暖住所,也开创了生产条件极其有限环境下绝美的藏式石砌建筑艺术,发现美、创造美便是这片古老土地先民的使命。

        到古建筑村落,不去拜访一下“直本仓”故居,只能说对玉树石碉建筑的了解还不够,“直本仓”是指直本·罗文要周家族,是历史上管理通天河直门达渡口摆渡事宜的家族。进入厚实的木门,一只系着洁白哈达的牛皮筏子展现在我们面前,上世纪50年代之前,“走遍天下路,难渡通天河”的主要交通工具,是牛皮制成的“牛皮筏子”,通天河两岸的民众就是依靠着一只只的牛皮筏子走向外面的世界。由此在通天河渡口衍生了一个行业——摆渡,源于生存的需求,这些承担着靠摆渡营生的人们逐渐成群,用他们勤劳、善良、纯朴的禀性,延续了一代又一代通天河畔的摆渡事业。“直本仓”家族便是渡口的船王,生意鼎盛时期,“直本仓”船队拥有30余户人家的摆渡人和船只。“直本仓”故居是三层石碉楼,底层摆放着牛皮筏子和一些工具,一根独木梯通向二层,二层由居室、堂屋、厨房、走廊组成,房与房之间用横木墙体隔开,外墙留有烟道。三楼房间明显比一层和二层小而低,除需要用木头的地方之外,其他材质均用石头,石匠在建造过程中不吊线,不绘图,全凭经验使墙壁光滑平整。可见,这片土地的主人极具创造力。目前,“直本仓故居”已经成为称多乃至玉树州藏式古宅古村落文化旅游重点推介的项目之一。

        位于通天河南岸,具有970年历史,高40米,周长200米的藏娘佛塔值得一看。藏娘佛塔是康巴藏区最大的佛塔之一,建筑风格独特,完美组合印度佛塔和藏族古建筑特色为一体,古朴恢弘。佛塔的造型依佛教关于世界形成的构造原理和对宇宙学说的解释而建,蕴含深刻的佛教文化精髓。藏娘佛塔的设计者是藏传佛教后弘期初期的代表人物之一,孟德嘉纳(又称尼德加那),于北宋天圣七年(1030年)主持修建。此后,该塔成为标准藏传佛教塔的样本。藏娘佛塔与尼泊尔的巴耶塔、西藏的白居塔共称为世界著名的三座藏传佛教佛塔。藏娘佛塔保存和收藏了许多珍贵的宗教、历史文物,存有数以千计的佛画、壁画、雕塑、石刻、陶瓷等等,特别是弥底大师留下来的微型精美小塔石模子,在小塔上端刻有八个小塔,可见当时的石刻艺术之精湛;弥底大师遗留和传播下来的绘画艺术技能,使藏娘村家家都有人会绘画,和热贡艺术发源地吾屯下村相似,只是囿于地域、交通所限,使外界对藏娘村的这门艺术不甚了解。

        到结古,新寨玛尼堆(嘉那玛尼堆)必是打卡之地,是结古寺一世嘉那活佛宗求帕文于公元1715年所建,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玛尼堆。嘉那玛尼堆东西长240米,南北宽74米,高3米,据说已有20多亿块玛尼石,全部玛尼石上刻有经文。那些石刻被整齐的垒起来,成为一堵堵石经墙,行走在玛尼石堆砌的高大石墙中,一块块的石面以褐、红、黑色为底,刻有白色、彩色经文,或以白色为底,刻有蓝、绿、红、黄等亮色经文。在千堆万堆只有石刻的世界里,置身其中,恍若穿越时空隧道,在此与古老文明相遇,与深邃文化相逢。尚未被垒起的石刻,就那样,小山一般的堆在石墙中间,每一块满载信仰、祈福的石头都有属于它的故事,都有其美好的意愿,都是祈愿人类的和平、世界的安宁。行走在玛尼堆间的人们友好、莫言,专注的默诵经文,拨动手中的佛珠,与世无争、泰然自若,石刻匠人在用心镌刻经文。我去的那天,天气不是很晴朗,有阴云低沉,但这并不妨碍信徒们各自心怀执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我拜访了位于结古镇东结古山上的萨迦派寺院——结古寺。经历了2010年严重地震破坏后的结古寺重建已近尾声,依山建于岗上错落有致、棕墙金顶的殿堂僧舍,气势恢宏。我遐想如果那天的天气是高原特有的晴空万里,蓝天白云下的结古寺又是何等的金碧辉煌,祥和灿烂。寺内的讲经院、大昭殿、弥勒殿各具特色,供有释迦牟尼佛、莲花生大师、吉祥天女、宝帐怙主、旃檀木雕度母和西藏萨迦五祖等各类铜制、鎏金和优质木雕佛像,殿内的酥油灯静静发出光芒,与其他藏传佛教寺院无差异,在这里,你只会觉得神圣和与世无争的宁静与淡泊,只与眼前的神像无言交流,双手合心、微闭双眼,将心中最圣洁最重要的愿望传递与其,期翼在时空穿行中遂愿……

        到结古的第一顿晚饭,便使我惊艳于玉树歌舞的绚丽华彩,我对这片古老的热土地了解甚少,对她的优秀文化也仅止于文字游离。当手持酒碗、头戴蜜蜡头饰、身着简装的玉树姑娘亭亭玉立于眼前,长辫缠头、带有传统头饰和耳饰,棱角分明、配有腰饰、着康巴藏装的男子,三五人以手风琴、笛子、手铃组成的简单乐队,奏唱出悠扬绵长的玉树民歌时,我们一行人沉醉其中,他们配合默契,女领男和,欢快愉悦又带有古风雅韵,令人心神荡漾。再一次领略歌舞之乡的风采,是第二天晚上的露天演出。他们盛装的服饰,欢快奔腾的身影,“依”“卓”“勒”“热依”“热巴”……男士豪迈奔放,洒脱飘逸的舞姿,女子柔美曼妙、优美含蓄的身影,嘹亮动感的歌声,一次次震撼了我们的视听,场外是奔流不息的扎曲河,四周是原野、建筑,久违了的自然场馆,熟悉的天人合一,星辰月光下的玉树,如此瑰丽!

        我还没到过玉树的称多、囊谦、杂多、治多、曲麻莱,也未完整的领略过圣洁玉树的全部风采,与其说是玉树,不如说我只是走进了结古,对她还未来得及深入感受。之后的岁月里,只是通过玉树朋友发的朋友圈进一步的认识、感受玉树的各种人文、精粹篇章。在他的朋友圈中,经常看到他们出行,逆流溯源,探寻河源、拜访遗迹,如江欠甘珠尔经墙、贡萨遗址等等。一次,他们就安坐于莫曲河流域的雪豹沟沟底,不远处是一群休闲觅食的雪豹,而他们一行人席地而坐,手持小匕以风干牛肉为食,佐以矿泉水,一副悠然之态。在天边的索加分享野驴的家园,成群的野驴自由驰骋,那是它们的天堂。他的朋友圈总能以文化和生态,自然与和谐,真诚和勇敢,担当与使命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一会儿是手持酒壶,酒歌飞扬,弦子、踢踏起舞,洁白的哈达敬献给远方客人热烈的场景;一会儿又是在最大的牦牛毡黑帐篷里用传游牧生活的场景,以感恩之心款待各方宾客援助,如七月的巴塘草原般温暖;还有发生在玉树大地上的各类先进人物、暖心故事。他们那种对故土深深的热爱,经常打动着我。孕育了英雄的三江之源,承袭了英雄故里的气概。这片土地上热爱生命、聪慧睿智的人们,用他们热烈的情怀拥抱生活,用他们无畏的坚守面对一切,用玉树源远流长的人文、辽阔深远的地域创造了玉树精神,使这片土地上灿烂的文明代代传承!

卓玛措.jpg

        清风,女,藏族,原名卓玛措,甘肃民族师范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