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的小儿子终于毕业了。其实我在四年前就预言会是这样的结果,可那时候的二弟不听劝告,反而在内心有所质疑,甚至以为兄弟们因嫉妒而放冷箭。实际上对二弟我还是理解的,一个地道的农民,虽然和大哥一起包过工程,也单独办过养殖场,到最后兴办砖厂,可他始终没有脱离农民的狭隘,也没有改变贪小便宜、见风就是雨的毛病。二弟大概看着同代人之间的孩子都有了前途,想着自己的儿子不但没有找到混饭吃的门路,反而给家庭带来更多的负担,因而产生了怨恨。转移怨恨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但对二弟来说,把满腔委屈转移到兄弟们头上,以求心灵之快慰也未尝不可。然而我从父亲口中得知,二弟的心里根本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大哥从来不问兄弟家庭间的事,分户居住这么多年来,他和二弟、我以及三弟之间的关系的确有所疏远。大哥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又继续攻读研究生学位,似乎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因此他死心塌地经营砖厂。三弟从种庄稼转移到种植药材,最后又回归到种庄稼上。各种增收途径尝试之后的三弟经常这样说,不是土地不养人,而是人对土地做不到信任。可我看得出,三弟并没有彻底死心,羡慕别人乃至跟风的冲动言语却时时挂在嘴边。还好,三弟的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家庭和顺平安。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二弟在兄弟们之间算是最不安稳的了,倒不是说他有多少坏心眼,在我看来,二弟的瞎折腾和爱慕虚荣已将他推进了无力回身的困境。二弟从不自我反省,也从不换角度想问题,对他而言,怨恨兄弟甚至抱怨父母成了排泄所有不愉快的唯一途径。因而,兄弟之间原本或多或少的罅隙愈加明显。

        两年前,二弟想方设法得到胡林生家那院子,并且将大儿子安顿妥当,按理说,他不应该再有非分之想,但事实并非如此,问题的根源就在于胡林生那院子。那时候,他的小儿子在县城读高三,学习差得要命,可花钱从不落人之后。二弟十分恼怒,为此事他曾召集过兄弟们。大哥依旧话很少,或者根本就不愿说他的真实的想法。三弟在孩子们读书的事情上没有太多意见。我建议让孩子上个技校,学点手艺,也不失为一门出路。二弟偏偏在我的建议上持有不满,当面就说我只顾自己,从没把他当兄弟看待。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兄弟永远是兄弟,但兄弟也都有自己的家,何况孩子的事情除了父母之外,谁还能做个当机立断的决定?

        高考前夕,二弟的小儿子曾提出不愿参加考试的想法。我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认为学习太差,怕村里人不仅会笑话他,而且还会耻笑整个家族。二弟小儿子的想法自然不会让二弟知道,也没有跟我说,这一切都是老父亲告诉我的,因为那段时间老父亲一直在县城陪读。老父亲没有告诉二弟,就是怕他恨铁不成钢,将所有怒气撒在孩子身上。眼下就要考试了,我自然不便跟二弟提及。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二弟的小儿子看着他哥哥住进新房,也想力求提前介入属于自己的生活,因而有了放弃参加高考的想法,读书的心思也一下进入虚空之中。

        村庄里读书的少之又少,大家都说,出门能识几个字就行了,读深读浅没区别,这大概是就业压力直接带给农村的最大影响了。

        十几年前,只要从大学出来就会有份工作。再后来,县上采用考试录用制度,凡是专科以上学历均能参加用人单位考试,以至于到今天本科都不行了。自主择业的推行和考试录用制度的名额限制,断送了农村孩子们读书的念想,似乎是看不到发展前景,也体会不到上学的重要性。而对于供读孩子的家长来说,信心愈发低落。一句话,那就是读书反而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那段时间二弟陷入愁肠百结之中,无心打理日子。我告诉他说,想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二弟不理解,也不明白,听着村里有人家放鞭炮,他就将自己藏在被子下,凡事不闻不问。有一天,失魂落魄的二弟终于等来了他小儿子的录取通知。二弟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要为他的小儿子办一次升学宴。他没有听兄弟们的劝告,一意孤行,并且大张旗鼓。

        老父亲早早就来电话,说无论多忙都要回来。我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回家给二弟道喜,同时还要准备一份较为厚重的礼物。这样的礼数流传好多年,我追不到它的源头,也无意去想,然而就是因为这些简单的礼数,最容易伤及人心。老父亲提早来电话,虽然没有明说,而我何尝不明白?我们毕竟是亲兄弟,老父亲也是用心良苦。当然了,作为人父,有谁愿意看到骨肉间产生罅隙呢!

        升学宴是在二弟新修的院子里举办的。亲戚朋友都来了,村里人也几乎都来了。整个院子里摆放着十几张大桌子,桌子上美食丰盛,二弟满脸笑容,拱手相迎。看着如此浩大的场面,我一下跌落到几十年前的记忆当中。

        那时候父亲身体健壮,为我们兄弟几人读书上学,乃至家庭日常生活的开销,他重返牧区,替人放牛,看管牧场。尽管如此,逢年过节的时候全家依然很拮据。记忆中,能吃肉、吃糖的印象几乎没有。那样的年景一直到大哥和二弟没有读书,三弟开始垦荒,我继续读书。并不是父亲的偏见,大哥初中毕业后自己不愿意读,二弟看着大哥做生意,也就此打消了读书的念头,三弟压根儿就不去学校。多亏了兄弟们,否则我也是中途辍学的对象,因为仅凭父亲一人是无法将我供读出来的。那个年代整个村庄都很贫苦,供读一个大学生也属不易。也是因为这点,这么多年来,我无法忘记兄弟们的那份情谊。

        和其他人一样,我将事前准备好的两千元交给了二弟。我想,大哥和三弟也是如此吧。

        混混乱乱,这场声势浩大的升学宴到太阳完全下落才结束。送完亲戚朋友和村里的几个醉汉时,我已经十分疲惫,可二弟趁着醉意,非要和大家彻夜长谈。其实兄弟几个没什么好谈的,而且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断定二弟要说什么。

        你说怪不?现在的人怎么就不懂得礼尚往来?没脸没皮。我万万没想到,二弟一开口就是如此刻薄而尖酸的话。

        这是说谁呢?今天的场面不是很大吗?我心里想。

        二弟继续说,简直了,我给他随五百的礼,他却还我二百。在最困难的时候我舍命帮忙,等我有事了却不见人家的影子。

        大家都没吭声,也不知道二弟含沙射影是对着谁的。这一切虽然与我无关,但就在此时此刻,我对二弟已经厌恶至极。每个人都有难处,何必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就动辄大骂出口呢?说到底,二弟还是太看重利益了。

        孩子第一次出远门,万事都要小心。我引开了二弟愤怒不止的话题。

        不是有你吗?你天南海北都走过,怕啥?二弟反过来问我。

        言下之意,孩子上学非得要我去送了。引开二弟的话,我感觉有点引火上身,但我没有后悔的意思。就算我不引开话题,二弟还是会让我去送的。理由有二:一是我在家里算个文化人,不至于半途迷路;二是送孩子上学需要花费,我去就可以给他节省一大笔钱。二弟向来爱占小便宜,在一个锅里吃大的兄弟,这一点我是清楚的。这样也好,就算是我补偿二弟当年供读我的一点点心意。

        整整一周时间,从南昌回来后我直接去了老家。这是必须的,二弟急切盼望我回来,他要听我关于送孩子上学的一些汇报,老父亲更是如此。

        和办升学宴时相比,二弟判若两人。我还没有走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了他——我的小心眼且爱占便宜的二弟,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旧夹克,裤腿沾满泥巴,靠墙站立,神情黯然。

        这几天一直下雨,水路不利索,巷子里满是水。二弟迎上我,没有问送孩子的事情,却先给我说水路的问题。

        我说,等天晴了好好收拾一下吧,水路是大问题。

        嗯。二弟答应着,才问我,都顺利吧?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和二弟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家走去。

        晚上,大哥和三弟也来了。没等我说送孩子去南昌的事情,他们刚坐稳屁股,却又转身走人了。那天晚上,我和父亲住在一起,他老人家给我说了一件令我非常吃惊的事。难怪大哥和三弟不闻不问,难怪二弟如此颓败。

        父亲说,当我离开老家去送孩子的第二天,二弟的大儿子就前来和二弟算账。原因很简单,二弟为儿子办升学宴请了许多亲戚朋友,这期间当然也有大儿子媳妇的亲戚。所收彩礼由二弟保管,他自然不高兴了,说他们的人情要他们还,意思很明显,彩礼不能让二弟独自占用。

        听完父亲的话,我默默无语。二弟的大儿子那么做,情感上虽然有点出格,但道理上似乎是通的。然而就算二弟愿意,却已经拿不出来了。因为二弟的小儿子被一所三本院校录取,一次收费就高达四万多元。

        父亲还说,二弟在他大儿子无情的逼问下号啕大哭。

        我理解二弟,也清楚他的难处,可是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替二弟处理家务呀。二弟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这让整个大家庭都有了某种不祥的前兆。实际上就近几年的乡村而言,这样的问题比比皆是。毕竟发生在自己家里,故而我有更为深刻的想法。人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或许不仅仅由血缘来决定,费孝通先生说,儒家所注重的孝道其实是维护社会安定的手段。那么一个家庭安定的因素呢?家庭安定的关系与力量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和权力及礼治有关,但是在权力和礼治的掩盖下,我们恰好忽略了理解与沟通。对一个家庭来说,权力不再是和谐的手段。多少年来,二弟对两个儿子从来都是拳棒相加,他自以为在传统的不可替换的父权权威和礼治的约束下,完全可以将两个儿子调教成为孝子。事实表明,二弟失败了,并不是说传统的父权与礼治丧失殆尽,而是主导现农村家庭和谐的主要力量已经变成了金钱,父权与礼治只是以道德与品行的面目堂而皇之地存在着。一向自恃高大而特立独行的二弟这次彻底败了,他不是败在自己的要强之下,而是败在了传统的父权权威和礼治的捆绑之下。当然,二弟永远不会明白,“在一个变迁很快的社会,传统的效力是无法保证的”。

        面对简单而其实极为复杂的家庭矛盾,兄弟们都无能为力,劝慰似乎有点多余,不闻不问却又显得不近人情,失去了作为兄弟的本分。

        二弟失业了。理应不是这样,但二弟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大哥在这件事情上同样没有表态。

        当年大哥兴办砖厂的时候问过我好几次,当然也问过三弟,我和三弟都没有入股参与。二弟是因为在大棚育牛上连年受挫,不再考虑养殖的生意,于是便跟随了大哥。这么多年来,尽管或多或少有摩擦,也不至于割席而坐,可二弟在大哥面前突然提出要分股,这让大哥无法理解。如果二弟将属于他的股份转让给别人倒也可行,但时下却难以找到那么合适的人。如果有那样的人,甩给大哥的就是资金与关系之间的重组,这一切都不是简单的事呀。可二弟已经铁心了,不铁心又能怎么样?孩子每年都要四万多的学费。我们都知道,砖厂的经营面子上看起来光彩,而实际真拿不出那么多现钱,这大概也是大哥十分为难的地方。大哥的社会关系广阔而复杂,面对二弟的突然退股,他虽然不大说话,可我们看得出,他眉间多出了皱纹,鬓间也增添了不少白发。三个多月之后,大哥和二弟才算清了一切。二弟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后,彻底解甲归田了。

        二弟从大哥的砖厂退出股份后,他将所得之钱分成三份,两个儿子各一份,自己留一份。同时,他还从已经分好的三份里按比例抽取了一小部分,那部分是用来供小儿子读书的。听父亲说,二弟将那一份钱给了大儿子后,再也没有去过大儿子的新院子。属于小儿子的那份二弟先保管着,电话一来,他就去县城汇款。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二弟小儿子毕业的前夕。

        这天,二弟给我来了电话,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就问我,实习是不是要很多钱?我挂了电话,直接问了学校。学校的说法和二弟的说法差别很大。学校说,因为专业的要求,这批毕业生都要到安徽一家工厂去实习,具体是去做手机屏幕,是有工资的。当我把这话转达给二弟时,二弟一声不响就挂了电话。

        孩子在外面很容易学坏的。老父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敢保证二弟的孩子是否真的学坏,但出门在外身上不能没有钱。可我听说二弟就此给儿子打电话,言语不堪入耳。

        孩子的心让他伤透了。老父亲同样告诉我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二弟,总之,他们父子之间已经有了隔阂,甚至萌生了怨恨。当然不仅仅是为这一次,二弟每次汇款时总要在电话里骂上一阵。其实二弟的心肠是好的,无非是担心孩子学坏。一个农村的老粗人,不会旁敲侧击,也不会谆谆教导,剩下的也只有骂了。然而这样的交流方式对从未涉足社会的孩子而言,自然接受不了,那种反叛,乃至背叛的情绪滋生蔓延不足为怪。他们父子之间缺乏沟通?他们父子之间永远无法沟通。

        二弟自从和大哥分股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坐吃山空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加之大儿子渐渐远离了他,这一切让二弟对现实有所失望,以至对亲情都产生了不明不白的质疑。

        毕业整整一年了,二弟的小儿子一直没见影子。其间只来过一次,是参加县上的大学生村官统一招考。村干部招考录取率十分有限,考试落榜后他就离家出走了。我当初曾提议过让他上技校,学一门手艺,起码还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我这句话,二弟曾在父亲面前骂过我,说我不怀好心,还说不操心跑个好学校,硬是怂恿娃娃学个打工的。二弟哪里明白,在尘世上活着何处不是打工呢!

        村庄里读书的孩子愈来愈少了,初中一毕业都各找门路。除了就业门路的狭窄之外,其实与人们的观念和实际情况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大家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各自算着同一本账,那就是供孩子读书的所有费用差不多能娶一个媳妇了。从这件事情上,我也看到了教育体制的变化对我国各个社会层面家庭所带来的不同程度的影响,尤其是对农村家庭,其影响至深至远。也可以说,教育的投入是蕴藏着风险的。如果一个家庭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承担可能出现的风险,那么这种教育收益实现的不确定性,将迫使这个家庭做出放弃教育的选择。

        书算是白读了,到头来不但荒废了自己,还连累了家人。二弟逢人就这样说的同时,便又四下打听合适人家的姑娘。按照他的话说,儿子不管怎么不争气,始终是要给安顿一个家的。兄弟们也帮忙张罗,当然也仅仅是张罗,具体行动和主张还是要靠二弟自己。

        晃荡了一年之后,二弟的小儿子回来了。孩子瘦多了,然而却时髦多了,言谈举止和他的身板全然不搭配。村里人说长道短,传到一家人耳中的除了伤心之外,剩下便是陆陆续续和不同人家结下无法说清的怨恨。二弟的表现极其强烈,他除了咒骂别人,就是不允许儿子在他眼前出现。愈是这样,他儿子愈是不言不语。也可以想象,孩子四年时间几乎在大城市生活,突然返回乡里,首先心理上无法接受,之后便是天马行空般估算自己的未来,严重忽视现实的残酷性,后果就是无法和家人在同一个平面上商量事情。我还知道,孩子的心气很高,看过好几个姑娘,都不愿意。其实他是找借口不想回农村,可他没有在城市打拼的勇气和资本。现实就在眼前,不得不接受,也不得不面对。在大家的努力劝说下,孩子总算向命运低头了。而摆在二弟面前的却是另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巨额彩礼。

        二弟为儿子娶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那份巨额彩礼依旧没有着落。大哥的境况大大不如以前,三弟守着一亩三分田,的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二弟的大儿子始终没有表态,他拿出决意要和这个家划清界限的姿势,这让二弟愈发感到世态炎凉。就在全家人无计可施的时候,老父亲拿出了素日积攒的部分钱。他说,这些都是你们平日给的,老了,也没处花,先急用,办完大事再说吧。老父亲的举动令兄弟们羞愧不已,就在几天时间里,大哥和三弟都不同程度拿出了点,我也是托人将住房公积金的存款取出大半。

        二弟的小儿子顺利完婚,二弟算是彻底放心了。兄弟们各尽本分,在村里没有落下令人耻笑的把柄,反而赢得了村人不同程度的夸赞。可就在大家各自回归原来生活的状态的时候,老父亲突然召集我们兄弟要开家长会。我记忆当中,家庭会是多么遥远的一件事。不知道父亲要对我们兄弟说些什么,但我依旧按时回家了。父亲虽然老了,而他的威严依然不减当年。饭后,大家坐在一起,说笑期间老父亲突然发话,他对二弟说,你们都各自有家,再说兄弟不像父母,欠一分就是一分的人情,要还。大家都沉默了。父亲接着又说,供读一个孩子不容易,都尽了义务,至于后来的事情就看各自的福报,没必要把怨恨压在心底。人一辈子要经历很多苦难,比起大街上讨饭的命苦人,你们还有啥抱怨!听完父亲的话,兄弟几个都涨红了脸。的确也是,可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种可怕的甚至罔顾法纪的欲望,那就是要活得比别人更好,这份好源自何处呢?“与战胜敌人的人相比,战胜欲望的人更加勇敢。”可谁能彻底战胜自己呢!

        二弟要出门了,我想二弟是牢牢记住了父亲的话,他再也无法安心坐在家里。生活似乎回归了最初的暂时的安定之中。时间分分秒秒从未停歇,兄弟之间过往的不快和纠结也慢慢地愈合着。安定团结,对一个大家庭而言,或许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大哥群策群力,总想出人头地。二弟出门在外,也是为了日子的安稳。三弟守着田地,已经疲于进取。我亦混迹文案之间,却也头顶稀疏了。这天,我接到二弟打来的电话,心里突然温暖起来。电话里和二弟说了很多,其间二弟还提起了欠兄弟们钱的事儿。我告诉他说,兄弟的情要还,但我的那份你不用还,是我当年欠你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考虑,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兄弟”才是一个很温暖的词,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才会在时间里保持久远。

        二弟沉默了好长一阵,然后挂了电话。我不知道二弟怎么想,就在挂电话的瞬间,我已心如刀绞。这一世做兄弟,大概是前世的缘分,而镶嵌在这缘分之中的恩恩怨怨其实没有必要去细究。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去细究,大概也就没有人世间所谓的恩怨了。大家都在尘世中滚爬,又何尝不被这些看见或看不见的恩怨所拖累!


原刊于《延河》(下半月刊)2022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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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忠,藏族, 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甘南草原》、小说集《五只羊》、散文集《浮生九记》《黄河源笔记》《洮河源笔记》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最佳散文》《散文精选集》《2013青春文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精选》等十余种选本。曾获甘肃少数民族文学奖、甘肃黄河文学奖、《红豆》年度文学奖·小说奖、散文奖,《莽原》年度文学奖·非虚构作品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