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让潮湿刺骨的寒霜冻醒的。天还没亮,山插进了浓浓的灰雾,只看见山的鼓鼓的黑黑的胸脯。水湿的山野腥味很浓,阴暗处生出许多另人恐惧幻觉。我想大着胆四处看看,一阵强风吹得我张不开口,我只得又回到了帐篷。
拉姆让我们保护在中间,此时滚到了门边,占了我的地盘。灵巧得像只小鹿似的女孩子,此时却睡出了一脸的憨态。我不忍心推她,看着她睡,她的嘴唇快速地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只蚊子爬在了她的脸颊上,我看着那蚊子把肚皮吸得发亮,脸颊周围像水纹似的荡开了一圈圈血红时,我的手掌才在她脸颊上扇了扇。她惊醒了,睁开眼露出一丝惊恐。我把满手心的血给看,说一只蚊子叮在她的脸上。她笑了,抓了抓,脸颊更红了。
阿克也醒了,抬起沉甸甸的头,说:“别骚扰女同胞,记住我们来时的约定。”
他把我当作想在拉姆身上动手动脚的色狼了。我呲了呲牙齿,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吸干了她的血了。”
我们再也不想睡了,就走出了帐篷外。
拉姆换上藏袍,把身子紧紧裹起来。长长的身子裹出了希腊雕塑似的曲线,引诱得两个大男人泪汪汪地瞧着她,叽里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傻话。她一点也不在乎我们看,光着脚板把冻在草叶上的霜粉踩得卡卡嚓嚓响。
她卷着第三者舌头吹了声脆脆的口哨,很远的山壁上都溅开了她的口哨声,嚯地一声,天就敞亮开了。
灰雾还是么浓,像从山的乳头上一股一股挤出的奶液。我们都兴奋了,踩着霜粉朝河边走去。
河不大,水却亮得让人担心水底会蹦出一个太阳。拉姆捧起水抹在脸上,又咬牙皱脸啊啦啦的叫:“冷死我了。”我们都捧水洗脸,冰冻的水浸入了骨头。我们摇头忍受又叹气大叫痛快。拉姆说,这是美容水,天天洗,会美如天仙。我却说,这样的水洗上三天,我会老到八十岁。阿克说,你太娇惯了,不像我们高原人。
我先发现了那只鸟,便拉住阿克,叫他别动。他仰起头,鼻头汗津津的显得很激动。
好漂亮的一只小鸟,羽毛蓝得玻璃似的发出晶亮的光,嘴壳黄得像叨了个金戒,头顶一撮红毛,风一吹火苗似的舞动。鸟嗅到了人味,警觉地抬起头。我们都屏住呼吸,只用眼睛追逐它在卵石上跳上跳下。那鸟像嗅到了危险,把头抬得高高的,脚一溜滑滚到了石缝里。我们抬头,也看见了危险。一只鹞鹰把翅膀张得很开,定在天上一动不动。雾气漫过来又散开去,它也是一动不动,像钉在天空的一个装饰。我们一个说那只鸟真聪明,一个说那只鹰真沉得住气。我们不出声了,是想观察这场比拼谁输谁赢。
还是小鸟沉不住气了,从石缝隙中跳出来,歪着脑袋看天。它看不出一动不动的鹰有什么危险,便放心地跳到沙地,在粗沙与卵石缝中啄来啄去。鹰还是不动,风把它的羽毛刮出了沾满阳光的烟雾。鸟对外界的一切完全不顾了,在沙地上刨了个坑,跳进坑里继续啄着。鹰觉得是个机会,身子朝上仰了仰,哗地箭似的直射下来。我们也沉不住了,跳真起来,大喊大叫。鹰在沙地上只一点,又升上了天空。我们赶到小鸟刨的那小坑,坑中只剩几根蓝色的羽毛。抬头看,鹰早已飞到对面的山崖上,站在上面雄气勃勃的一动不动。看不出它是否叨走了小鸟。
阿克说,小鸟肯定踩在鹰的爪下,它要等人走光了,才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地吃掉。拉姆恨得眼斜了,卷着舌头吹了声口哨。她是在唤小狗。狗跑来了,拉姆朝鹰指指,狗便望着鹰汪汪。
阿克说,提防鹰把狗也叨到岩窝吃掉,垃姆才担心了,把狗紧紧搂在怀里。
早上,我们烤了几个在附近山寨里买来的新鲜苞谷,就上路了。太阳烤得皮肤很痛,拉姆还为鹰叨走了小鸟耿耿于怀。阿克说,鹰要活命,吃只小鸟是正常的。如果都去担心,都不吃肉,这世界就完了。你想想,这世界全是吃草的羊,草吃光了吃什么?
拉姆说,再吃也不能吃漂亮的小鸟。
我说,上帝创造的世界,没有丑陋的小鸟。
这天中午,阿克买了只鸡。褪光毛撒上盐,在火上烤得香喷喷的。拉姆吃得满嘴是油。我说,这就是那只漂亮小鸟的肉。拉姆有些吃惊地望着我,看看手里烤得焦黄的鸡腿,说:“这真是那只鸟吗?”不等我回答,她便把鸡腿一扔,捏着脖子哇哇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