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央,女,藏族,1972年生于西藏昌都地区察雅县,1994年毕业于南京气象学院,现任西藏自治区气象台副研级高级工程师,西藏自治区第十届政协委员;1996-1997年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

 

    199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处女作《小镇故事》,获西藏作家协会颁发的首届“新世纪”文学奖(汉文奖);1998年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研究新人奖;2003年获第二届“春天文学奖”入围奖,200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作品入选《聆听西藏:以小说的方式》《玛尼石藏地文丛:散文卷》《玛尼石藏地文丛:中篇小说卷》《玛尼石藏地文丛:短篇小说卷》。著有作品集《西藏的女儿》《雪域女性》《拉萨,我在这里路过爱》,长篇小说《拉萨故事:让爱慢慢永恒》。

 

让爱情依旧年轻

                                                 

        这些日子央啦总是容易回忆过去,回忆那些青春的日子,她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正在逐渐苍老。

        也许很多中年女人都有这样的心态,当青春一点一点消逝,当皱纹一点一点显现,她们就变得喜欢看一些老照片、回忆过去,回忆自己曾经的青春和美丽。她们甚至可以清楚地回忆起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自己穿的黄色毛衣上扣子的颜色,那天扎头发用的手绢也有着淡淡的黄色花纹,在那个初夏,她真的象芙蓉出污泥般地清爽美丽;还可以准确地描绘出某年某月街拐角的杂货店里是怎样的摆放,有些怎样的物品,其中咖啡色包装的巧克力有多少小片,因为那天出了小店,一个阳光的男生在对面向她挥动着双手,他穿着格子衬衣,自行车前面的车筐里放着一本诗集,那是第一次的邂逅‥‥‥

        在这样的回忆中,中年女人也许会得到一些慰济,又或许得到的只是一些莫名的悲凉吧!

        在悄然无息的苍老和皱纹里寻找曾经的美丽和爱情!大概是每一个中年女人都做过的不合年龄的梦吧!

        此刻的央啦就沉浸在这样的回忆里。

        初恋是在十七岁的年纪,好象有些早了,但她遇到了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一米八多的个头,绿树一般青葱,眉眼和脸部轮廓里带点酷酷的味,好开朗,总是有很多话说。最喜欢他在运动场上的样子,流着汗,微红的脸庞透着青春和健康的光泽,毫不忌讳旁边的人,从很远就跑过来,拨开看比赛的人群,把奖状和奖品一股脑地塞在了自己的怀里,嘴里还大声地叫着:军功章里全是你的功劳。那一刻的央啦红着脸庞,不只所措地抱着猛然塞过来的东西——几个奖状、二双球鞋、一件球裤、二件汗衫和几条毛巾,央啦就这样捧着,她觉得自己捧着的是最美好最珍贵的爱情。

         学生时代的爱情最终需要面对严酷现实的工作分配,两人终究各奔东西,不是因为爱情没了,而是有更多需要考虑的问。

         距离和时间真的是无所不能啊!他们终究还是松开了本想一辈子攥着的手。未来的日子,有谁还会在某个地方预见她或者他,画简单的绿树和红花,听轻柔的歌曲,然后简单地喜悦、相思、恋爱,没有考量和计较,只有很单纯很单纯的相恋。

         也许初恋都是这样吧!开始的很美丽,相爱的很真诚,结束的却很现实。

         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以后再也没有相遇了,一见钟情,从陌生人变成情人,再变成陌生人,经历了最青涩葱茏的岁月,也见证了彼此最美好的青春绽放。这以后,他们都再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去爱一个人了,惟有彼此祝福吧!

         再后来,央啦又遇到了一个人,正是适婚的年龄,于是他们结婚了,有了孩子。

         央啦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结婚后,她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妻子和母亲,当她把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变成一个具体的男人,并且认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和孩子的生命时,她也就在自己的心上裹缠了忠贞和。她没有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自己错误地相信了这个男人,他的丑陋一点一点被揭开了,央啦惊恐万分,她最初选择死守,牺牲自己的尊严,自虐自己。可最终,她不得不放弃了,带着孩子回到了母亲的家里。很多的夜晚,她悄悄地流着泪,实在忍不住,就在卫生间里开着水龙头大哭,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血都流出来了,她感觉不到疼。她整个人都被厚厚的无奈、绝望、恐惧和无助笼罩着。

         央啦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坚硬的女人,如今看着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她特别害怕、担忧、悲哀,甚至有点恐惧,未来的生活该怎么继续?

         走错了很多路,总是在不停的后悔着,可是她真的回不去了,再多的泪流满面,也已注定了结局。

         她觉得自己好失败,一点自信也没有了。

         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央啦熬着熬着,最苦最辛酸最悲哀最失落的日子终于熬过了。她一点一点恢复过来,慢慢有自信了,也渐渐有了新生活的快乐和希望。

         在皱纹悄然爬到眼角的时候,央啦不得不开始重建自己的生活了。

    不幸中的万幸,央啦有一个相对清闲,却收入颇为不错的工作,这使得她有更     多的精力和时间去照顾年幼的孩子,送她上学、准备营养可口的饭菜、陪她补课、周末还要去上舞蹈班‥‥‥虽说很是辛苦,也没有什么空闲,但央啦觉得心中充实,看着女儿的成绩一天一天提高,看着她慢慢长大,央啦觉得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天,单位通知央啦作为代表去开一个全区性的会议,当天就要到酒店报到。会议规模挺大,会期5天,外地的代表都安排了住宿,拉萨本地的参会者只有就餐卡,没有房间。酒店的大厅有专门的人员接待,办好了参会手续,领了会议材料,央啦就往外走,她急着去超市买菜,想给孩子做最喜欢的胡萝卜水饺。下楼梯时,也许是走的太急,她不小心滑了一下,幸亏左右没人,要不多不好意思。顿了一会,脚好象没事了,她按着自己之前的打算,直奔超市。

         刚买完东西,手机铃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陌生的男音:“请问,你是央啦吧?”

         “对,我是。”

         “我在酒店的楼梯口捡到了一包会议材料,还有你的代表证。”

         这时央啦才发觉自己的材料真的没有了,大概是刚才不小心滑倒时,顺手就放在旁边,只顾关心自己的脚,又忙着买菜,大意地丢下了如此重要的东西。

         “对,是我的材料,请问您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拿,请等我一会儿。”

         “你开车吗?”

         “不,我打车过来,很快的。”

         “还是我给你送过去吧,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在温州商贸的百益门口。”

         “知道了。”

         不多会儿,央啦看到一个中年的男人手上拿着会议发的文件袋,露出询问的目光,向自己走来。物归原主,央啦万分感激,一再道谢。

         “不用谢我,今天去酒店的,都是去会议报到的,换了别人捡去,也一样给你送回来,幸亏你没在里面放钱包之类的东西,要不然我可不能确定自己一定会还给你的。”这显然是一个开朗健谈的男人,看到央啦提了一大袋东西,又加上鼓鼓的文件袋,便问央啦要去什么地方,他自己没有什么事,可以好事做到底,把她送回去。

         “不,不用了,前面就是公交站,我们那边车子挺多,直接送到小区门口,很方便。”央啦说:“已经害得你跑一趟,真的不能再麻烦你了。”

         “既然你那么客气,那我走了。”

         会议冗长,先是全体代表都要参加的大会,然后是分小组讨论的小会,再就是汇总各个小会的材料,然后又是大会。巧的是,央啦和那个送还材料的男士竟然分在一个小组讨论,而且他是组长,央啦则被安排协助。

         这就意味着,小组讨论内容的汇总工作将要由他们两个完成。会议组没有安排专门的地点进行材料整理,只能自己找地方了。央啦建议去附近的咖啡馆,这个建议似乎不错,但还是要先回去拿电脑,有点麻烦。“那干脆就在我家里整理吧,我有上好的咖啡,有好的音乐,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还负责给你提供晚餐,最为重要的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免费的哟!”他的建议显然很有诱惑力。

         央啦的性格并不开朗,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甚至显得有些沉闷和拘谨。但她喜欢和开朗的人在一起,这样她就可以少说话,多倾听,不用挖空心思找话题,弄得自己累别人也累。

         而他正是这样一个爽朗善谈的人,小组会议因为有他的主持和引导,就显得随意和轻松,大家更愿意发表自己的观点,愿意表述自己的想法,也愿意互动探讨,太抽象太宏观的议题就更容易落到某个具体的点,最终会更可行更有操作性。

          经过一个下午的工作,在咖啡的清香和淡雅的音乐中,汇总材料终于完成了。央啦起身告辞。

         “你可不能这么走了,第一次上我家,尝尝我的厨艺。”

         “已经打搅了半天了,咖啡味道特别好,音乐也好,等下您的家人该回来,我不能再继续打搅了。”

         “我家就我一个,你谁都没有打搅,今天辛苦了一个下午,就坐在沙发上好好休息,听听音乐,我的晚餐可马上就好了。”

         一个已经中年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家人?央啦虽有些疑惑,但也不便细问,好在今天她已经嘱咐母亲去接孩子,索性就留了下来。

         晚餐果然很快就好了,是湾仔码头的冻饺---单身男人的最爱。饺子也是央啦非常喜欢的面食,馅料是猪肉白菜的,最普通却也最好吃。晚餐虽然简单,但两人吃的很开心,特别投缘,陌生感一点都没有了。临走是,他还建议央啦从他的书架上挑几本书,这几大架书是他这些年精心的收集,让他很有自豪感。

         会议结束了,央啦偶尔能收到他发来的短信,大多是一些笑话,但简单地笑过之后,会有回味,央啦因此觉得他是一个睿智的人。

         这天,特别突然,央啦接到了他的电话,还是特别开朗的声音:“我按照你说的那样放了鸡蛋揉好了面,拉成细条放在盆里醒着,也盖上了盖子,但我细细一想,凭我的手艺,恐怕怎么也不会做成拉面的,能否赏个脸,光临寒舍,亲自指教一下?”

         央啦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和他聊过做拉面的事情,自己的土办法却被他记在心里了,央啦很有一点自豪感,当然一口就答应下午下班之后,去他的寒舍指教指教。

         办法虽然很土,但央啦毕竟有多年的实践,做两个人的面真的就是小事一桩,况且他的准备十分充分,有骨头汤、牛肉片、香菜、葱花和两碟小菜。他吃了两大碗,说比外面馆子里拉面的味道好多了。那天去的时候,央啦把上次借的书也一并带上,还给了他。

         “其实我倒希望今天你别还我书,要不然拉面也吃完了,书也还了,下次我找什么借口见你。”他说出这样的话,让央啦着实有些吃惊,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央啦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你真会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很认真的。”

         那天晚上,央啦执意不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家,她想一个人走走。初夏的夜晚有些凉,微风翩翩而过,让人精神清爽。央啦想起了那些年轻的,或是已经不再年轻的岁月,那些留在心底的,或是似乎已经遗忘的人,那些悲伤的,或是幸福的日子。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清爽醒悟了,一个四十岁的、受过伤害的、带着一个孩子的女人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谈爱情了,她的肩上有很多责任,她无法考虑自己。

         可是还是有很多的短信,大多还是笑话,但也有很深刻的留言,看着看着,心里就有负担和思考了。但绝少有直接的电话,即使有,也是短暂的几句话,浅浅的,淡淡的。

         进入秋季以后,天气忽冷忽热,央啦感冒了,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别的症状都没有了,就是咳嗽,嗓子里痒痒的,又吃了很长时间的药,还是不见效。去了医院,医生说既然这么长时间了,那就输液吧!

         在输液大厅里,央啦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她闭目养神,熬着时间,可突然有人在旁边叫她的名字,睁开眼,他已经站在了旁边,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央啦好惊诧!

         “中午肯定输不完,买了点零食,你先凑合着吃。”说者,他拿出一杯奶茶:“咖啡味的,我找点水给你泡一杯。”央啦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走了,回来的时候捧着一杯冒热气的奶茶。

         “谢谢!”央啦说:“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很简单,我来看一个病人,正好看到你拿着药袋上了输液楼。”

         那天他一直陪着央啦输完液,还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明天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输液?”分别是他问。

         “我,明天我自己去就行了。”

         “既然你还没有确定时间,那我帮你确定,10点钟去吧?不太早也不晚,我就在这里等你。”

         央啦还想说什么,他已经开动车,走了。

          整整三天,他都这样陪着她。在小区口分别的时候,央啦眯着眼睛,终于没有让眼泪在他的面前掉下来。她是一个坚强的、独立的单亲妈妈,但同时,她也是一个脆弱的、娇嫩的、想要有个依靠的女人啊!这两年,她面对了很多难题,被打击,被背叛,然后武装自己,锻炼自己,显得坚强而独立,仿佛刀枪不入。

         可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和悲哀,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会知道吧!

         又收到了他的短信:我总是想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在办公室里,还是在厨房里?我时常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你带到我身边,但我记得你的话,并且尊重你。可是,你是否想过,在这样的时间里,你和我都是自由的,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我们恰好遇见了。

         央啦觉得已经太晚了,脸上有皱纹,心里有创伤,她无法给对方一个最好的自己。可他却觉得在这样的时间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两人恰好遇见了,心有涟漪,思念飞扬,爱情不在乎年龄,在乎的是真的两情相悦。

         当然还有很多的问题,走过的几十年的岁月已经积累了好多的难题,设置了好多的障碍,但好在两人的成熟和阅历已经让他们明白:岁月沧桑变化,一沙一物皆天堂,要爱皱纹里的沧桑,要爱相扶相持的细节,于万家灯火中找一盏属于自己的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