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帏多吉,原名次仁多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诗文集《献诗青藏》《天上的青藏》《寻梦青藏》《寻梦诗意藏地秘境》《激情青海湖》《浪漫海北之旅》《带你游贵德》《青藏之魂海南藏地》《镶嵌在黄河臂弯里的巴域》等十五部。长篇地理文化散文《笔尖上的青藏》入选2015年中国作协重点文学扶持项目。策划创作青康藏文学系列丛书。散文诗歌评论散见于《诗刊》《民族文学》《西藏文学》《光明日报》《散文》《朔方》《星星》《青海湖》等。 作品入选《2012年中国散文精选》等二十几种选集并荣获多种文学奖。
神游在我的牧场
甘青川交汇的地方是我心灵的广阔牧场,我的牛羊,我的牧人,我的神山蓝天,我的飞禽走兽,我的花草昆虫们,在用诗歌搭建的帐篷四周,在离梦想很近的河边自由游荡。每天日出我骑上枣红马,在用散文、小说和传说种植的牧场,去收获随意的白云、洁净的空气,日落后与梦境相遇。我是在这样的现实和虚幻之间年复一年,随遇而安地消磨着日子。
今年夏末我又一次上路去看我的牧场。瓜什则、甘加、桑科、佐盖、博拉、阿木却乎、碌曲,玛曲殴拉、阿万仓,这些在母语里跌宕生辉而婉丽迷人的地名,尽管从汉语字面看上去有些生硬而单调,但在藏区的视野里占据了辽阔的时间,并在安多藏地民间耳熟能详。掩映在地名中所包含的历史信息和民俗俚语,生动地修饰着这些地方的传奇和美誉,比如说“甘加”是现夏河县甘加乡的称谓,过去既是地名又是甘加部落的名称。乡域内有甘加草原、白石崖洞、八角城、白石崖寺、甘坪寺等名胜古迹,达里加山下的甘加历来是兵家必争的军事战略要地,是从中原进入青海的要塞之一。乡府附近有现存较为完整的古城遗址八角城,此城出土的文物证明早在远古时期,就有人类在此活动。据《安多政教史》记载,约公元841年左右,吐蕃王朝派到这里的驻军依察将军的后裔中有个叫朝加的军官定居建寨,后来繁衍为部落,朝加成为部落首领,逐渐发展为七个村落,后来又从黄河上游乔科等地迁来一些游牧部族,成为现在的部落。据说创建拉卜楞寺的一世嘉木样就是其后裔。初建该寺时的地皮就是甘加部落赠送的,并成为拉卜楞寺的拉代,其历代首领由寺院委任 。比如说“博拉”是藏语译音,是“博干帐圈”之意,现在是夏河县博拉乡的称谓,过去是部落称谓,也是寺院名称。有一种说法,据传在很早以前,博拉地区有四个小部落,因小而弱,常受欺辱,为了共同抵御外部欺辱,其中一个部落的博干洪布,将四个小部落联盟为一个大部落,博干洪布的帐圈叫“博干帐圈”,简称“博拉”,后来就成为部落的称谓。博拉部落归属为拉卜楞寺拉代,其首领由拉楞寺委任。
地名背后蕴含着历史民俗信息,要是用蘸着乳香的母语去叙述,能使人体悟一个部族的心迹、感悟一段秘史的温度。每一次踏进并体悟这些长久热爱的土地,让我怦然撩拨起松弛的心弦。从甘加进拉卜楞到桑科,每次都感到不是走过一个简单的路程,像是与前世深情相遇,使我进入一个隐秘的抒情境地或一个内心连绵叙述的世界。对此我曾留下过这样的文字:“虚掩着的拉卜楞 ,坐在静谧的冷风里。经卷上行走的僧人,不可言状里悄然潜入那绝妙的虚空,恍若与前世相遇。月光里的拉卜楞 ,发出限量的声响,百年古寺一半在某处,一半在山谷里 。河谷里的拉章,一樽河月一碗净水 ,可供养千年。”
从沐浴在慈祥里的拉卜楞逆流而上就是叫“大久塘”(跑马滩)的桑科草原了,也是每年民间乡浪节和拉卜楞寺僧人夏游的地方。大夏河徐徐弯流而下,在墨绿色的草地上勾勒出令人激荡的弯曲肌理来。避开喧嚣的桑科旅游区,在草地深处寻得一处别样的黑帐篷间有几处木屋的人家,一抹泉水蜿蜒缠绵而流,用石板简易铺就的小路绕低倭的灌木丛绕行,遇小溪搭简陋的木桥,对地上的花草树木没有半点踩踏迹象,并且周围的河流树木草地保持了原样,在草丛和乔木林中牛毛帐篷和欧式木屋点缀其间。如同置身世外,简单中渗透典雅,粗糙中显露高贵,浪漫里融入粗犷和野性。随意推开一间木屋,内饰简单、整洁、舒适,即有藏式布件的华彩,又有欧式的庄重和时尚,诺拉公司生产的全手工牛绒背垫、坐套、桌衬布置其间,而在牛毛帐篷内摆有木制桌椅,配有西餐或藏餐餐具,提供正宗考究的西、藏餐,还设有茶厅、酒吧、观赏休闲厅等等,在一间宽敞的木屋里,摆布着手工制作的牛绒手机套、沙发背垫、礼帽、围巾、挂件和藏族传统用具木水桶、牛皮桶、褡裢、皮箱、木柜等。“我们觉得藏地环境优美,草地宁静圣洁,这里的空气、阳光、蓝天、白云、水、慈悲、人文均是免费的奢侈品,这是大自然和佛祖赐予藏人的仙境圣地,然而在这里最缺的是服务和概念,在此尽心营造的主题营地,即是展示和体验藏族民俗、地理、人文,又能提供高端服务、优质餐饮和舒适优雅的居住空间,让人感受到经典、时尚、藏文化的主题营地体验,营地的服务人员全是来自本地藏族牧民子女,进行高端服务培训,接受当今最前沿的服务理念。”这位来自青海道帏,曾在师大藏英班就读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四年深造酒店管理学,现任夏河诺尔丹旅游营地营销部经理的李毛才让平静地娓娓道来。
为了对诺拉手工艺制作工序有个初步了解,我们驱车绕道合作前往佐盖多玛地方,爬过一座高大平缓的山丘,进入一条水草丰美的山谷就到了诺拉社会公司,厂房依山而建,从外观看是典型的藏式石木结构房屋,在向导的引领下我一一参观,厂房各道工序井然,要求严格,整个工艺是以手工为主兼有简单的机械操作,原料为牛绒,指导师傅是来自尼泊尔手工世家的名师,掌门人是来自美国的藏裔夫妇,手工艺人有150余名全来自本地牧民,产品营销欧美,在手工艺产品逐渐走销转暖的欧美,诺拉的全手工牛绒产品呈现供不应求的趋向。
从诺拉公司出来我们直驱玛曲,经碌曲、尕海,翻越西倾山,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草原展现在目极之处,草地边缘一条发出银色光斑的河流蜿蜒向东,那就是被藏族誉为孔雀河的黄河。黄河从巴颜喀拉山北麓发源,进入甘、青、川交界的广阔草原,眼看就要奔向东南的川北,却被隆起的松潘高原和巍峨的西倾山阻挡,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调头再返青海。在玛曲草原上留下了433公里的壮美景观“天下黄河第一弯”。正是她这一回首,使黄河首曲形成了“玛曲乔科”这一举世闻名的湿地草原,并当之无愧地成为亚洲最大最美的草地和黄河的“天然蓄水池”。玛曲,系藏语“黄河”之意。
玛曲古为贡赛尔喀木道,藏语意为贡曲、赛尔曲、道吉曲三条河流与黄河汇流之地。阿万仓以南的广大地区,贡赛尔喀木道历史久远,古为以白鹿为图腾的董氏所属部落栖息之地,党项、吐蕃先后在这里生息或建立游牧部落政权。701年,吐蕃赞普赤德松赞率兵进驻贡赛尔喀木道地区,攻打松州牗今四川松藩县牍、洮州牗今甘肃临潭县牍和安多地区,把这里作为战争的后勤基地。1806年,第三世嘉木样·罗桑图丹久美坚措前往阿万仓讲经弘法,开始了拉卜楞寺政权对贡赛尔喀木道的影响,1875年,贡赛尔喀木道正式归顺拉卜楞寺管理。
这里是中国四大名马之一的“东方神骥”——河曲马、“藏羊之王”——欧拉羊、世界十大名犬之一的“河曲藏獒”、“高原之舟”的阿万仓牦牛等优良畜牧品种繁衍生息之祥地。阿尼玛卿山脉由西向东,横穿县境,巍峨壮观的西倾山虎踞北部,阿尼格拉山、阿尼欧拉山等诸神山护佑其间。这里又是格萨尔王的发祥地,《格萨尔》典籍中,反复出现的玛麦哲道、格拉山峰等岭国的九座神山中七座神山在玛曲境内,格萨尔马蹄印迹、茶城、珊瑚城、射箭场、赛马场、霍果山,珠牡奶桶印记、灶火遗址、拴牛犊的遗址等分布全境,玛曲是青藏高原“格萨尔风物传说分布最密最多的县”。这里因此曾被美国最具权威的旅游杂志《视野》、《探险》评为“让生命感受自由”的世界50个户外天堂之一。
当我沉醉于这些美誉之词时,越野车倏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颠簸着钻进欧拉草原深处的一户牧人家帐篷前,一只健硕的藏獒沉闷地狂吠着,拴在脖颈的铁链发出激烈的咝咝声响,半响主人漫不经心地劝阻雄獒,獒很不服气地坐地半蹲状,两只粗壮的前腿直立昂首傲视着前方,似乎并不在意客人的远道而来。主人慢悠悠地掀开帐篷的门帘让座,我们盘腿落座在卡垫上,三面扁薄而尾部翘起的灶台支撑着熬茶煮饭的锅,朝门的扇形斜板上添满牛粪饼,主人不断地向椭圆形灶堂里送牛粪,干燥的牛粪旺旺地燃烧着,发出幽蓝淡黄的光,淡紫色的烟气在帐内弥散开来,随即在顶脊通风口消失。主人约莫50开外,唇边留有并不规则的八字胡,头发泼墨般随意披散,鹰钩鼻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笃定地凝视着,一双筋脉突兀的大手漫不经心地向灶肚里推干牛粪,一边坦诚地娓娓叙说:“听祖辈们说,我的祖先原先在四川阿坝,因部落内斗,一部分人辗转青海河南、甘肃碌曲一带最后在玛曲殴拉定居下来。这顶帐篷是我父母年青时编织的,至今己50多年了,我就在这个黑帐篷里出生长大的,平生第一次走远路就是十年前一个盛夏去了趟兰州。兰州大街上穿梭的噪杂车流,马路上急躁的人流以及夜晚刺眼的灯光,还有酷热蒸烫般的气温,使我焦灼烦躁,对牧人来说这是莫大的受罪啊,简直就是灾难,我就急不可待地返回我的草原,多么迷恋这宁静辽阔清凉自由的草地,自此再也不想出远门了。”此时夜色笼罩的帐外天空挂着一弯凄美的圆月,银色月光散落的草地也涂抹了一层银粉似的,寂寥旷野的夜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獒吠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我就在如此静幽的夜沉沉地入眠。翌日刚日出,掀开帐帘循着“哞……哞……”的牛叫声望去,在帐外远处一块平地上奶牛和牛犊隔开拴在绳索上,主人才多的妻子正在奶牛肚脐下挤奶,双手熟练地在四个鼓囊的奶头间飞舞着,飞速挤出的奶子在木桶里四溅喷散着,才多说“草原上的女人是最辛苦的,我家40多头奶牛仅靠妻子的双手,待全部挤完需5个多小时,也就是说挤奶牧女们一般在零晨4点左右起床,就能保证早上9时左右放牛烧早饭,白天还要晒牛粪等,这在草原上的牧女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男人们只有煨桑骑马的份了。”当帐篷顶上的烟气升腾时,才多在自家的门前煨起桑来,对着远方的阿尼殴拉山神唱颂词。才多说明天县上要举行远近闻名的“格萨尔”赛马比赛,走近“纳赤”(即乌黑马),点燃香柏在马肚脐下烟熏驱邪除秽,并念颂词祈福,加持护佑,祝愿赛场上一展雄姿夺冠获誉,为部族贴金耀威。才多说入 夏以来每天到黄河里给马洗两次澡,再牵回一个隐秘的地方,食材营养均衡,还要控制饮食,为的是保持洁净,养足精气灵性。吃过早饭后,才多谆谆嘱咐14岁的儿子,儿子骑上那油光发亮桀骜不驯的纳赤一溜烟消失在草原尽头。
阿尼玛卿转山侧记
那是十二底深冬的一天,纵横千里的青海山川被雪锁冰封,尤其是地处于青南的果洛,地皮上所有的绚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洗劫一空,大地像是漏了风的天窗,风雪卷起空前的寒冷和孤单四处肆无忌惮地袭来,就在这样的严寒里带着机组前往目的地果洛,给人带来特别的刺激和意味深长,那些天摄制组人员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为的是拍一部梦寐以求的有关阿尼玛卿的纪录片。我们是趁着黑夜出发的,汽车如同喘着粗气的老牛缓慢地穿行在起伏不平的山路,凄美的月丫挂在天上,月光洒遍的原野幽远中似乎深藏玄机,一个传奇的神话故事将要发生似的,经过漫长的爬行待天亮前抵达大武。当天下午召开了首次机组人员会议,大伙都急切地感到:藏历马年行将收尾,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拍摄十二年一遇的阿尼玛卿神山马年转山山地纪录片,是具有里程碑意义,我们要克服缺氧、寒冷、狂风暴雨以及吃、主、行方面带来的挑战和考验,那毕竟是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甚至有些地方达到5700米。然而这坐驰名中外的山是黄河源头最大的山峰,也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又是雍仲苯教的护法神,藏人称之为“博卡瓦间贡”,即开天辟地九大造化神之一,在雪域高原的二十一座神山中位居第二,多康地区的神山守护神之主,具有十地菩萨的果位。传说中,阿尼玛卿山神就居住在一座极其富丽堂皇的白玉琼楼宝殿之中,山神有一个庞大而兴旺的家族就居住在这里,共有英姿勃勃的9男9女共18个儿女,有内围亲族360位,外围侍从、卫士1500位,各怀绝技和法力幻化成形态各异的神山如莲花状分部在安多大地,日月守护着此地的山河沉浮。今年是马年阿尼玛卿山神的本命年,每逢十二年一遇的藏历木马年,藏地所有的神灵都会汇集在此地,马年转山一圈,就如同朝拜所有的神山,则可增加一轮十二倍的功德,相当于常年的十三圈,因此环山一圈即具有念诵13亿遍六字大明咒的功德。为此此次拍纪录片尤为珍贵。希望全体机组人员全力以赴用心创作。
冬日的藏地,冷阳普照,山岳被枯荒的野草和积雪所覆盖,呈现出一片沉寂沧桑的美。尤其是在冬至后的三九天,雪山脚下寒风凛冽,但我们依然毫不犹豫地上路了,为了那座云端上冰清玉洁的黄河源头的大山,因为它千百年来以王者的风范统领安多地区浩荡的千万山河,并以头带白毡帽、手捧摩尼包、骑白马威武而朴实牧人的形象,巡视四方山野,庇护众生平安。而在此时正值马年年末,再不去十二年一遇的玛卿本命年就一去不复返了,就在今天我在雪山下的一座寺院里正巧遇到为马年祈福的幸事,随后搭乘一辆便车直驱玛卿神山,路过雪山乡时有缘与转山的多杰一家相遇。
这家住在依南坡的山窝里,真好抵挡来自雪山的罡风骤雨,远远望见玛卿神山时隐时现地隐露在云锁雾罩里神秘面容,当我走进用砖混结构搭建的冻窝子房门,方年70余岁的多杰老人手摇经桶嗫嚅着口念诵词,端坐在那儿犹如传说中神山主人,苍白如残雪的头丝下鹰钩般的鼻翼,一双笃定的眼神在古铜色脸颊的衬托下,更显出牧人宽厚刚毅的本色。随着马年年尾的临近,十二年一遇的木马年行将消失,或者再来一场大雪多杰老人的老伴过世之后多年的夙愿就会搁浅,藏人素有“马年环山、羊年转湖”之习俗。“转山“是一种盛行于藏区的庄严而又神圣的朝圣仪式,步行甚至一路磕头,围绕圣山,转一圈,或多圈,信徒们确信可以许愿还愿、消灾避难,脱离六道轮回之苦。这几天家住玛卿雪山脚下的多杰一家急不可待地张罗着朝圣前的一切准备。对于藏族人来说,转山是件无比神圣的事,尤其是在马年转山,福报会是往年的十二倍,相当于念嘛呢十三亿。此次转山,多杰老人决定大儿子两口子留下来照料家里,让两个侄子骑马驱赶五头驮着帐篷和食物的牦牛随行,老二及老三两口与父亲多杰组成六人的朝圣队伍用磕头苦行的方式祭拜,老人深信五体投地的供养仪式,是全身心参与的祈愿,五体匍匐、口中念经、心中发愿的身语意的顶礼膜拜,才能安抚他久违的朝圣愿望。这几天多杰家除磨糌粑、备锅碗瓢盆和帐篷外,还放生了二头牦牛,多杰老人说“戒杀放生救赎众生的性命,能使它们免于被宰杀的痛苦,就会离苦得乐,借这一转山的机会,行善积德,为的是获得福祉和功德,祈祷人畜无病无灾。并感恩和答谢山神的赐福和庇护。” 多杰老人说:“阿尼玛卿山神更具广博的神通和佛苯相融的护法神之法力,民间记忆中的阿尼玛卿头戴伞形尖顶白毡帽,右手持带有旗翼的长矛,左手持如意珍宝于胸间,腰系虎皮弓袋、豹皮箭曩,跨绿鬃白马,腾云驾雾,威风凛凛地驰骋万里,巡视疆域。它护佑着安多地区的山河浮沉、人情世故和庞大的山神系统,玛卿雪山又为法力无边的胜乐金刚的驻锡圣地和雄狮王格萨尔的寄魂山,所以马年来此环山朝拜,具有不可思议的庇护和加持力。”
次日清晨我们和多杰一家翻山越岭、涉险过难经桑公卡、越崔公卡、过药水泉等地前往此次转山磕拜的起点萨那卡多。萨那卡多是三怙主观音、文殊、金刚手的圣地,是此行朝圣的起点,在这里先点酥油灯,亦为十种供养之一。祈望透过燃灯,能点燃您心中的自性灯。因此在佛前点灯,是藉着佛的智慧之灯所放出的光明,照破无明,使心生慧解,成就智慧波罗蜜。一盏盏酥油灯,传达着多杰家人无限的虔诚和祈祷,让活着的人和逝者的灵魂通过点灯得以交流和沟通 。然后象征着回荡不息的法音,远扬法界的右旋白海螺声响起,发愿改变自己和一切众生轮回的业力。依次煨起献祭神灵、洁净自身、驱逐秽气的香气桑烟,并献词山神,以此对神灵的敬畏和供奉。
数日后,多杰一家顺着玛卿左边的河流磕头到达卓玛本宗。涉过一条河阳面缓坡下有一牛尾状的柏树就是万位度母宫,即卓玛本宗,据说卓玛本宗是药师佛和掌管药仙女的圣地,这里的花草树木河流泉水都浸满圣药圣水,朝圣的人必然在此烧茶煮饭,多杰家也不例外。多杰老人说"玛卿既是山神“热拉”,又是念、地祇、氏族神依拉、依德、战神、守护神、护法神、菩萨等,具有很高的加持力和法力,又可作为寿神、财神、伏藏神、路神、农业神、牧业神,尤其到了外地遇事念诵玛卿山神的名号,就会驱邪辟难,十分灵验。
又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经过多日的艰难磕头匍匐,多杰一家到达转山途径海拔5000多米的达却贡卡,那晚深夜空旷的原野一弯凄凉的冷月,悬在头顶,此刻,阿尼玛卿像是黑脸战神手持利器站在将要凝结似的夜色里,我感到一个巨大的宁静从身外慢慢向内收紧,一个同样空旷的虚无将要诞生般。这样孤独的月夜中,山顶上,从冰封雪锁的缝隙吹来的冷风,吹麻了脸颊,也吹麻了心灵。这样的月光下,我幻想着阿尼玛卿骑着白马带着家眷乘风踏云把我迎请到他的水晶宫,分享玛卿先祖的远方和牧场,然而眼下我目力所及仍被一片黑暗笼罩着。我无法看透那黑暗之外蛛丝马迹的传说印记。于是,我走向嘎吱作响的雪地,尽力疏散这稠密中包裹着刺冷的黑夜,这时唯独能给点欣慰的是抬头遥望那浩瀚的星空,我像一匹望月的瘦狼,一种本能的孤独和野性便油然而生。可是,此时,这宛如隔世的夜,瞑瞑中前世或后世的种种幻觉抽象地浮现着。这静谧、空灵的大地,应该响起意念中的犬吠和狼嗷,也特别有利于宿住在神山里的将士倏然骑马掠过,但终究还是没有出现,远处那猎猎经幡在寒风的猛烈抽打下噼啪山响,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寂寥中我在微弱火炉的陪伴下酣然睡去。但愿明早朗日高照,云朵飘绕,诗意满山浩荡
次日清晨寒风猎猎,冷阳普照,云雾急速飘向达却拉则。达却贡卡是玛卿坐骑达却卓依的圣地,意为“殊胜良马的垭口。”是一座圆形的桑池以及并行排列的十三丛拉则和石刻经墙构成,相传贡则赤加神通广大一日之内修建的一百零八个拉则之一。其附近有大小湖三百六十个,是玛卿玛系神三百六十个山神供奉的男性勒神和女性勒神。在这里为地方神祗依德供桑、供风马、插拉则、吹法螺、挂经幡、献诵词的民间仪式来䜣求玛卿山神的保佑。
时荏苒而不留,转瞬又是半月,半月后的一天我们和多杰一家一起抵达夏格巴修行岩洞附近,相传夏格巴修行时,倏然幻显玛卿雪山中飘来一个骑马披甲武士腾云而至,夏格巴用道歌的方式向来者唱诵搭话,很多飞禽走兽慕名前来听闻道歌佛音,渐渐地除野狼外一一感化降服。这天多杰一家听说在夏格巴岩洞附近遇见正准备修行的坚赛活佛,坚赛托美活佛,70岁,雪山乡曲格纳寺主持,多杰一家到相遇时他已围绕玛卿雪山磕头转山22圈。此时暂停想在洞中修行一段时间后继续他的漫漫转山路。活佛说“玛卿神山具备十地菩萨果位的圣地,雪山周围有五谷供养地谢玛智迪,夏格巴脚印,山神的舅舅相波智让、父亲赛日昂尤、母亲多杰知加玛、夫人增毛、兄弟占德旺秀、密妃贡玛拉、占卜和禳解师冒瓦朵哇、大臣给通智格、管家章沁夏格、四方守护神,英勇九子和睿智九女,财宝库头钦头琼,有夏格巴、阿柔万德修行洞,有格萨尔马鞭、神犬、兵器库、珠姆马圈、奶酪、千顶帐篷、三十员大将煨桑台,圣湖玛旁雍措,玛域胜利白塔这些数不胜数的殊胜圣地共同拱卫玛卿神山,我是由衷地敬畏与供奉在座神山,依然决然地放下许多贪欲和杂念,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风吹日晒从没有间断过磕头朝圣的脚步,为的是皈依玛卿,获得智慧和功德。也为的是利益众生,增强慈悲心和菩提心,帮助众生解脱轮回之苦。我已朝圣转山二十二圈了,发自内心深处的虔诚转山,使我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救赎之路,每每朝着神山五体投地磕头前行时心中充满从没有过的幸福感。”
转山的路上除了拜山和湖,信徒们认为石头也是有生命和灵性的。人们用大小不一的石头,或者刻有经文的石块摆放成石堆,这些石堆、石刻、石经墙是转山路上的对山神的供奉仪式,信徒们确信石头中依附着石魂,像供净水、供桑、供风马一样获取殊胜的功德。
而玛卿的东大门,给革钦莫,意思是绸制大佛,山腰上有个觉吾卡塞班纳的山崖,这是大慈悲观世音的化身,山坡上布满色彩斑斓的小圣石,带回家可供奉,以示吉祥。
觉姆央热,是玛卿的南门所在地,这里有拉隆华多与唐东杰布圣者法力显现的脚印和背印,有阿奈桑姆的修行岩洞,在岩石上印有格萨尔王的神驹和神犬的足迹,有白度母神泉,可钻消孽除障的岩洞雅玛太空,还有一块乌黑光滑的石头,若边念经边背石绕石经墙转可报父母恩情。多杰老人说:“世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一水一湖都充满灵性,山中有依德神,水湖中有勒神,林子中有树神,灶有灶神,风有风神,地有地神,若去伤害和污秽它,就会受到自然界神灵的惩罚。因此倍加爱护和敬畏自然神灵,既护理了优美的草场,又应得神灵的愉悦欢喜。这些住赐在山峰中的神祗和精灵主宰着人们的吉凶祸福,山神之所以能受到人们的崇拜,是因为它能呼风唤雨、能保佑我们平安健康,牲畜兴旺,它也能降灾降难,危害我们。我们只有敬重它、恳求它、拜服于它、保护好自然环境,就能得到山神的护佑。山神比任何一种神灵都更容易被触怒,凡是经过高山垭口,都必须处处小心,最好不要高声喧哗,砍树挖山掘河,否则触怒了山神,立刻就会召来山神的报复,要是夏天就会狂风怒卷,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泛滥成灾;若是冬天,就会风雪弥漫,铺天盖地,因此,山神被尊为有灵验的神。同时山神经常以骑马的猎人形象巡游在高山峡谷之中,人很容易面对面地碰到。玛卿山神又与格萨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传格萨尔幼年时来到玛域,受到多康玛域地方的阻挠和排挤,在玛域土主玛卿伯热的协助和帮助下成王,并为格萨尔成就事业做出了贡献,因此上说玛卿成为格萨尔王的战神和寄魂山。”
转山途中路遇来自玛沁县雪山乡的扎保,他和家人一起开车转山,当我问起雪山近年的变化时,这位从小生长在雪山脚下的扎保便信口开河地说:“阿尼玛卿山神是有灵之“央”神,即福禄、财神,尤其是马年,源源不断的生意人都要来此朝拜,祈求生意兴隆,我也由此而来,他说在他二十几岁转山时,雪山脚下冰川下河流遍布,河床比现在宽许多,围绕雪山遍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尤其是到了夏天随时都可以遇见成群的岩羊、白唇鹿、麝、棕熊、雪豹、野驴、原羚、黑颈鹤等,冬虫夏草、白母等珍稀野生植物满山遍野地生长着,有一年冬天我和舅舅及侄子转山时,由于风雪弥漫驮食物的牦牛被冻死,侄子因极寒的雪地上行走而冻疮,留下终生残疾,还听老人讲朝圣路上一位老太转山时被冻死,儿子背着她艰难地转完一圈,还愿了老人一生朝圣玛卿山神,以求来世平安幸福的愿望。现在雪线上升、河流变小、冰川消融、野生动植物稀少、天气变暖、到处是裸露的黑土滩和乱石,再加上挖山开矿等遭遇人为破坏,质朴原生的自然生态日趋退化。”
多杰一家结束转山朝圣的那天,我也跟随他们抵达此行的目的。磁性般的诵经声又在耳旁悠扬浑厚地响起,站在云端上的阿尼玛卿,广袤沧桑里孤守巅峰,神话里滋养的冰清玉洁的峰顶,恒古不变地传递着洁白,沉寂的雪山仿佛走过我的心脏。
果洛,云层下空灵的水墨画
果洛,一种境界,隐于大音希声间
果洛,住在传说里的部族
果洛,云端上的唐卡,沉睡在画中的牧帐
天上果洛,是上天造化的一处仙界净土,是青藏高原地理奇观的绝响。被誉为地球眼睛的扎陵湖、鄂陵湖恰似一双蓝宝石镶嵌在黄河源头,傲视群雄的阿尼玛卿雪山逶迤向北,连绵的巴颜喀拉山蜿蜒坐南,年保玉则这天神的花园峻美地耸立在东南门户,玛珂河边的传奇古雕楼群位居其腹心,这里是千古绝唱玛域格萨尔的故乡。这里湖泊河流星落棋布,山川沟壑纵横交错。这里是玛域格萨尔人类口传史诗活化石的诞生地。“玉龙森多”,玛域格萨尔赛马成王前的第一领地;“阿玉迪”,英雄格萨尔诞生及赛马称王的地方。这是说不完的格萨尔、唱不完的格萨尔、写不完的格萨尔的神秘奇地。雄奇壮丽的连绵雪山和异彩纷呈的民俗交相辉映,形成了绝无仅有的地理奇观和多样的人文荟萃之地,真乃惊世绝版。
在缭绕的云层下,河旁、山谷、草地上散落着黑白相间的牧帐,成群的牛羊飘逸其中,倏然感到这些牧人压根儿就没有打算长住人间,在大地上短暂仙居后,终究想回到天上永留吗?不然我的族人在地上搭建起世上如此简单的牧帐,一匹马、一群牛羊相伴淡泊、从容千年。这个与神共居的族人也从没有离开过神,在路上,我们与一个格萨尔艺人相遇,谈话间他已眉飞色舞地说唱格萨尔,他说:“我的生活的一半在神话里。”经过一天的颠簸,临近黄昏时候,就住在离公路较近的久治县年保滩一牧户人家,次日清晨,从湛蓝的天海中涌出的金光油亮的太阳,斜射到轻雾漫过的绿草,发出幽蓝的光泽,黑色牛牦帐篷上升起的炊烟漫悠悠地飘逸起来,一片薄如轻绡的淡云浮在山腰,映衬出盛夏的经典晨曲。格日一家开始忙碌起来,格日的妻子蹲在牦牛肚脐下挤奶,格日就在帐篷的前方煨起桑烟祭祀神灵,混合着青稞、炒面和酥油的桑烟,顿时弥散在河谷里。格日朝着矗立在远方的年保玉则山神(相传山上有个猎人,他救了化为小白蛇的年保玉则山神的独生儿子,后来,年保山神化为白牦牛与恶魔激战,猎人应邀射死了恶魔。年保玉则为了感谢猎人,将他的小女儿许配给猎人,两人婚后生下三个儿子,分别叫昂欠本、阿什羌本、班玛本,上、中、下三果洛部落就是他们的后裔。因此,年保玉则神山成为果洛藏族的祖先。)把一勺鲜奶抛散并熟练地高声颂山神赞词,祈求祝福,赐予平安。尔后,格日又钻进帐篷,将七碗净水供奉在佛龛前,这时格日的妻子已经煮好奶茶,先倒一碗奶茶泼向天空敬神,然后给客人倒茶。早餐是一碗“都麻”茶,用放了曲拉的糌粑拌着吃,待吃足喝饱,太阳把光芒倾泻到烧牛粪的火煻上时,牛羊己在山坡一群群散开。我和格日在帐篷门前右侧的草丛中席地而坐,格日说:“果洛山又名年保玉则,猎人婚后生下的昂欠本、阿什羌本、班玛本三个儿子为果洛的祖先,上、中、下三果洛部落就是他们的后裔,因此,年宝玉则是“三果洛”的发祥地,我的祖先世居这里,冬去春来,先辈们在这块优美的草场上生生不息,这是佛祖赐予的福,也是年保神山护佑的福祉。藏族有个谚语‘雄鹰飞得再高,骏马跑得再远,也不会忘记落地生根的大草原。’如果长时间不回草原,就会感到心里不踏实,草香、花香、乳香飘逸的草原是牧人生命的根。草原是藏族人心中永远的眷恋。”真如一首诗中所描绘的:终生天与地为邻/白云下/寂寞陪伴着你/月亮爬上来/宽广的风/裹住了你的想法/一辈子一块草地/一群牛羊/无尽的空荡/与野草一起疯长/一片天/一条河/添满了所有的奢望/野狼走远后/一只羚羊一溜烟/从山顶消失/紧跟着一个牧人/纵马飞驰/此刻空前的画面/独一无二地惊显/行走在苍凉、极寒的史书上/像午后阳光下的向日葵/如此宁静。
此刻, 我也似乎以鹰的姿态悄然潜入果洛,一次次与有关格萨尔和神山的传说相遇,穿行在这般隔世的神话里,一时忘记了身体的存在。我们如一只微不足道的甲壳虫穿行在海浪般波澜起伏的草地,翻滚的云层低低地从迎面疾驰而过,像飘浮在天上,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连绵的众山纹丝不动非凡庄严地展示着自然王者的气度,这块旷世奇地像拉美,魔幻、缥缈。尽管我常常以散文和诗歌的方式去阅读、去表达,但这并不足以叙述它,于是我接触影像去纪录和再现它,然而又陷入更不确定的困惑和迷失之中。有时感到缄默庞大的藏地就在那里,一切文字和影像显得那么苍白多余。对我而言藏域不是所谓的人间天堂“香格里拉”,它像是名词和形容词之间的一朵慈悲的花次第绽放,是消费时代背后的隔世诉说。苍茫果洛,闪耀着灵性的光泽,在它阔远、深沉的感召下,如同某些诗歌和影像的发生,自然而然,没有征兆,没有理由,就像大地上万物的自由呼吸,就像雪花飘落舅舅的牧场,任何诠释都显多余。蓦然,晚霞掠过圣母般雪山的那一刻,我听得到我的心跳,也就是时间流逝的声音,我就像一片离开树梢的轻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时间的边缘,于是我超然地仙坐于天上玛域,我的心获得空前的安宁……
阿尼胜保雪山
今天是4月28日,是贵德神山圣水文化考察的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清凉的黄河两岸氤氲在烟雾里,空气中飘着带有水气的草木清香,一路上细雨蒙蒙,走进绿树成荫的贵德麻巴村,整个村子掩映在梨白树绿中,层层田畴一片郁郁苍苍,然而抢入眼幕的一棵棵粗大的柳树,枝杈像巨大的伞四周伸展,那树干上自然形成的树洞可容纳二三个小孩,有的树桠间筑着喜鹊巢,这些敦实而沧桑的老柳树,可以看出一个村子久远厚重的历史,每每在村头看到厚实而饱经沧桑的老树,给人以圆实饱满的心理抚慰,这些代表着一个地方悠久的文化标志,也深埋着这个地方盘根错节的文化之脉。
在我们穿乡过村的历史寻根中,通过对流散在各个村子耄耋老人的采访,惊奇地发现,整个文化之脉濒临失传,消亡速度之快是惊人的,每个村子仅有寥寥几个老人略知地方的风俗民情和神话传说外,这些流传于民间旮旯里的珍贵记忆,随着茬苒的光阴,渐隐在历史的烟雨里。
那天我们在麻巴几个村子里迂回后,直抵阿尼胜保脚下的阿什贡村,沿着一面扇形的滩地逆河而上,过一座桥就到了阿什贡。从阿什贡向北仰望,就遥遥望见坐在云端上的阿尼胜保群山,连绵的雪山隐藏在时隐时显的云翳之中,颇显神山的神秘和威严。我们在村长的带领下走进一户人家,朝南一件木制房内一位噶举派的僧人,正盘腿坐在炕上,村长介绍了我们的来意,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诵经,约莫二十分钟后,僧人说阿尼胜保一年四季都护佑着这一方水土,无论是婚丧嫁娶,出门在外,或遇到危难之事,只要口诵阿尼胜保,他就旋即降福,十分灵验。他小时候常跟大人一起上山,一观阿尼胜保的真容,远远眺望神山如洁白的玉块,宛如冰清玉洁的宫殿,晶莹剔透,银装素裹,闪闪耀目,气象万千,其周围群峰巍峨磅礴,蜿蜒交错,各个像是呼之欲出、威力无比的守护神,附近有阿尼胜保吃饭用的桌子、马圈、经卷等,有的山形似展翅起飞的大鹏,如怒啸的狮子,酣睡的藏獒等,这些都是阿尼胜保的神兵神将。每值盛夏,丰富的冰雪融水汇集成无数条涓涓细流,蜿蜒纵横,形成千奇百态的高寒湖泊和瀑布。植物的垂直分布也十分明显,山麓河谷麦浪滚滚,山上是云杉、圆柏等苍松翠柏,阿尼胜保雪山山腰有金露梅、杜鹃、雪莲花等百花盛开,开阔的牧场林间栖息着白鹿、雪豹、棕熊、丹顶鹤、盘羊、岩羊等珍稀野生动物,是一块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
阿尼胜保山的背面是尖扎县,为了得到更多的关于神山的信息,我们又取道尖扎,那天早上,我们在尖扎措周某村退休老教师的带领下,从尖扎县城出发,经措周到多让村,多让因附近有一个长石头而得名,这个村子依缓坡而建,错落有致,依然保持着乡下特有的朴实和宁静。因为5月初正是挖冬虫夏草的季节,整个村子的劳力倾巢而出,只留下空穴老人和留守儿童。我们在退休老教师的指认下走巷穿街,沿着雨后松软的泥土七歪八拐到了一个沧桑颓败的土庄廓边,门口有一棵粗大的老柳树掩映着有些斑驳褪色的门,门边堆放着一排排杨树枝干劈成的柴火,一个白教僧人抱着一个小孩急匆匆从巷道深处赶来,一起推门进院。院内是一排老式房子,门楣、窗檐子、檩、椽子、山墙都是用松木加工而成的,有些破旧不堪,从半掩着的格子窗望去,一方炕桌上垒满了层层发黄的经卷,老僧人让坐后,他却随意地坐在一根剥皮的长木头上,听我们说明来意后,他一边拨弄着念珠,一边如数家珍地叙说着:“阿尼神保是阿尼玛卿山神的第九个儿子,排名第十个神位,即此方保护神华旦东知依附于此山而得名。阿尼胜保坐骑为赤黄色马,左手持弓箭,右手持长矛,身披全盔甲,头带金色璎珞帽,全身金光灿灿,威风凛凛,有三员猛将即玛曼黄杰、占登黄秀、闷纳塞门。相传,莲花生大师到了西藏,想把阿尼胜保收服为他的保护神,阿尼胜保却不愿惟命是从,昼夜兼程投身于阿尼玛卿雪山。翌年,他害怕莲花生大师,又悄悄地脱身,独自一个人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潜入热贡多让一带,遇一女神眉清目秀、妖艳妩媚,就暗恋上这位如花似玉的女神,女神一眼看穿他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魔,就断然拒绝了他的求爱,然而在阿尼胜保的痴情追逐下,女神深思熟虑后约法三章,要是戒掉这些妖气恶习,我就答应与你完婚。此事沸沸扬扬地传开,引起热贡一带诸神山的怒恨和妒嫉,将阿尼胜保驱逐出热贡地界,阿尼胜保带着一腔怒气和爱意,依依不舍地到风景秀丽的尖扎和贵德交界的山峦之中。相传,阿尼胜保的心里永远爱恋着热贡地方的女神,坐相始终左脸朝尖扎,右脸朝贵德,正前方永远凝神注目着热贡地方。阿尼神保为一解心头之恨,每年施法力,因此神山东南方向常受冰雪之灾,而其南北一带却相安无事……”
约莫下午3时 ,我们在群科黄河边吃过午饭后,碗蜒盘绕群山而上,就到了跃居于众山之巅的坎布拉景区观望台,从这儿俯瞰千奇百姿的丹霞地貌环绕的李家峡,就如散落在山峦中的一颗巨大的翡翠,湖面上倒映着四周神态各异的朱砂红地貌和高耸的雪山,宗卡吉日雪山、公保智纳神山、阿尼果什则神山等傲立天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万丈光芒,远远望去千山万壑之间黄河蜿蜒而行,像一条幽蓝色的哈达飘绕山脚。
探寻神山的文化之脉时,数不尽的神山圣水的传说都在连绵群山间深深积淀,在追根问踪这些神山圣水之中,云遮雾绕的藏族文化就渐露出神秘面纱。在东半球亚欧板块的地球第三极,群山环绕的青康藏腹地,还没有一个民族像藏族一样如此敬畏和珍视身边的一草一木,一河一石,如对待自己的身体和兄弟姐妹一样。因此,藏人用无比慈爱的心守住了这方净土。
遥远的打麦场
立秋过后处暑将至,麦田里黄灿灿的麦穗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预示着下镰之时指日可待,尽管麦地里有些肥力不足地角的麦子青黄不接,但这不影响大片麦子的收割,再不收割一场秋雨过后,成片的麦子倒戈,在雨水的浸泡下成麦芽了,吃麦芽做成的馍馍又甜又粘又糯,倒是小孩们最爱吃的。
又是几天燥热的天气,村民们按捺不住性子纷纷扑向麦田下镰收割了,横七竖八的麦垛悉数散落在地,而在打麦场上村民们拔掉稀疏横生的杂草,铺上一层刚割下的芨芨草马莲草等生硬宽叶的野草,草上洒一层水,而后把两头犏牛套好抬扛,系在横扛中间的牛皮绳子分成两股拴在石磙的木轴上,跟牛碾地的人在空中甩出个鞭响,两头牛气喘吁吁地拉着石磙一圈圈地转,直到地面瓷实了才歇息。村妇们用木叉掀开碾烂的杂草,打扫干净,才显出场面的光滑平展来。霎时间,一场别开生面的驮梱子序幕拉开了,当户户通有线广播里传来东方红歌曲时(那时广播喇叭有木制的圆形和方形两种,中间漏空,镶有向日葵、“忠”字图形等等,一根粗铁线从喇叭背面沿木柱插入地,有时为增加音量恶作剧似的在铁线入地处注进冰水,便会在“吱吱……咝咝”杂音中传出更加激越雄浑的歌曲),我一股脑儿爬起,揉着惺忪的眼在骡驴的脊梁上备好绑麦捆用的鞍子,随身带上铁环出门了。铁环是孩子们常玩的,直径尺把有余的粗铁环,从接缝处活口可套上几个小铁环,另有一个头部U形套扣推杆,在大人们不注意时滚动发出咝咝声的铁环,急唰唰地驱赶骡驴扑向繁忙的田地里,急不可待地把毛驴赶到麦垛旁,与大人各持两侧解开皮绳,先在鞍子两端各扎实两束麦捆,叫“嘎希儿”,是鞍垛之意,然后依次先尾后前各匝等数的麦捆,驮向打麦场。
早已等候在麦场的人,根据麦垛的燥干程度分离后拖往碾麦场,把干燥的麦杆均匀地散在场地上,整个麦场热火朝天,石磙沉闷的轰鸣声伴着皮鞭的噼里啪啦声响彻山谷弥散在村子幽深的巷道里,那鞭梢在瓦蓝的空中划出的一道道优美的曲线,不时还甩出金黄光亮的麦粒和柔软的麦秸,仿佛传递着秋天的质感和底色。经过一阵碌碡的碾、滚、搓、揉后,成片的麦粒散落在裂干碎穗的秸垛下,用木叉子把麦秸翻一遍,余下零星的未脱落的秕谷,妇女们一字摆开一边说笑,一边齐唱着丰收号子。那空中半圆形飞舞的梿枷上甩出的麦芒、秸干像仙女散花般在麦场上空飘飘悠悠,四溅的麦芒见缝插针般逆向钻进领口和裤角,弄得你搔手搔腿,浑身痒痒,不知不觉中梿枷打脱的麦粒和麦糠用木锨铲出一堆堆小山,然后拿耧耙再次梳理出杂草枇穗。等到下午太阳偶尔进入云朵起风了,村上年长的男人们不失时机地用木锨刮一小铲麦粒迎着逆风抛向空中,口中不停地吹着“嘘嘘”的招风口哨,一道道弧形的夹杂着细碎麦皮的粉尘,在风的吹拂下瞬间分离,黄橙橙的麦粒“唰唰”地雨点般坠下,麦场上熠熠生辉。妇女们头带锥形齐腰的布头巾“果洁”,用竹扫帚把晶莹橙黄的麦粒上星落的麦皮拂去。
当日头快要躲到山背后时,大人们如鸟兽散去,一座座高高堆起的秸草垛,就成了我们的迷宫,在柔软细嫩的草垛里,我们尽情地摸爬滚打着、嬉戏着,在草垛底下打出一个个曲径通幽的洞,洞与洞之间互相穿通,捉迷藏玩“地道战”等花样繁多的游戏。天黑了,打开手电筒,摊开只有乡下的孩子们才拥有的隐秘,那滋味却胜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