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放歌
窗棂的牛头被庄严描绘,
大地的记忆开始激活。
一座寨房九扇窗,
一群壮硕的牦牛奔走高原。
九只孔雀饮水的金色山川,
响起,一支古老的歌。
阿科里牧场炊烟为序曲。
绰斯甲河开始舒缓的回响。
二嘎里用大地的名字,
向英雄礼赞。
日旁梁子啊,
先人们青春勃发的狂想!
沉思的撒瓦,
笃定前行的方向。
梨花惹人醉,
咯南嘎命名天堂的辞藻,
在一片花海中徜徉。
索乌,甲索,祁侵……
乾隆圣旨都无法讲述的故事。
大金川官寨青稞地滋养的锅庄,
在雍中拉顶的广场上回荡。
千碉卡撒,卡撒千碉,
乘着牛皮船,
披着火红的然巴,
在马奈女王的宫殿收漂。
千年一碉,一碉千年。
九头牦牛在八十一个窗口张望。
牦牛的碉楼直插云霄,
盛世凯歌,金川激昂。
撒尔足圣湖的记忆
高原的鸟雀,
赞美着太阳的升起。
星星早已走远,
湛蓝的天空,
鹰隼驾风而行,
影子落下的地方,
两株雪莲,三根虫草,
正使劲往春天的方向生长。
绽放雪被下,
古老土地的记忆。
生命在虫与草间等待滋养。
衣袂飘然的姑娘,
在江河源头徘徊。
崇尚古风的水鸟,
吟遍了诗经里最美的句子。
一片烟雨梨花,
一湾碧溪,
独游千年细鳞的鱼,
从线装的《旧唐书》而来,
讲述月亮淬火的陈年往事。
吮吸眼角晶莹的盐粒,
向岩石深处寻找爱情宣言。
五彩斑斓的高原,
打马而过,
乱云飞渡,
一条路指向远方。
雪峰间多情的海子,
记录世人三生的轮回。
一顶黑色的帐篷,
我与前世比邻而居。
咯尔黄土碉遗址前凌风而歌
开放时间的闸门,
鲜花和故事奔涌而来。
金色的阳光翻阅皮筋穿连的竹简。
正襟危坐的小篆们饮罢三碗咂酒,
以简为台,连臂踏舞。
雪山走出的牧人唱起古老的歌。
检索一种古老的仪式,
祭献牺牲之后,
大礼高颂乾隆御批的祭文。
时间以想象为序,
鲜花随时开放,
纤巧绣娘堆绣的然巴①,
披在女王肩头,
皮船横渡的祁侵河,
九十九个转弯处的碉楼,
支撑着传说中的江湖。
细鳞的鱼儿游过千年的江雪,
在梨花翻飞的港湾,
细数过往的云帆。
月光滤过的酒晶莹剔透,
三杯两盏后,
女人们将群星揽入怀抱,
梦醒后万树花开。
冬日里想起两个季节
霜花正在凝结,
冰凌准备行走。
一股寒气源自季节深处,
掰去棒子的秸秆被塑形,
坚挺僵硬没有表情,
集体与风对抗。
梨树们独自饮酒,
顷刻间一片绯红,
大地已醉。
无月的夜,
只有星星忧伤的脚步,
在雪山谨慎徘徊。
故事总是被遗忘和覆盖。
一场雪撞向大地。
蚂蚁开始冬眠。
耗尽给养,吞噬记忆。
雪被下的种子,
诗人般思绪万千。
一片阳光与季节背离,
茶盅里的往事,
在升腾的香雾中靠近。
想为飞翔的鸟儿们拍照画像,
细数它们漂亮的羽毛。
放生的牛咀嚼着时光,
味蕾被麻痹,
就着一丝独行的风,
吞下安定灵魂的碗子。
梦已封存,
缄护它的印章,
一直默不作声。
记住这个冬天
冰凌在河湾拥挤,
摩擦的声音像骨裂。
一场风用很短的时间穿过河谷,
像一支奔袭的军队,
紧张,匆忙,义无反顾。
风的足迹是优美的弧线,
歌声呼之欲出,
琴键渴望跳跃。
一束阳光唤醒,
一群沉睡的鱼群,
远年时光开始游弋,
冰面光洁而干净。
故事总有金石的韵味,
记忆被雕刻,
一段爱情陷落。
一方鸡血印,一条河,
甚至整个冬天。
都在纠结几行,
素笺上的表白。
围巾上的雪花,
用牛郎星和织女星,
洒下的金光刺绣。
一树花在千针万线中盛开。
记忆被慢慢展开,
除了冰雪,
我们朝拜春天。
西里往事
在双脚远未涉足的地域之外,
一座城堡与一潭碧湖对峙,
它们之上天空浩荡。
彻夜闪烁的星光里,
有多年前走失的记忆。
也有那次雪崩之后,
一直忧伤的雪莲。
城堡努力在水面研究自己,
尽管瘦骨嶙峋,
希望破窗而入的月光,
还有穿堂而过的风,
能讲述纷繁的西里往事。
一场战争的传说,
被一头犀牛深深铭记。
每次枫叶渲染群山的时候,
碧湖深处就会响起神兽的低泣。
没有比这更忧伤和沉重的东西了!
顺着时间和季节,
碧湖在一次从地心发出的阵痛之后。
把故事和盘托出,
大鹏金翅鸟奋飞的姿势,
定格为一座山。
犀牛从此走出了时间之外。
一夜狂涛,
历史的细节被一一指认。
多年后记忆崩塌,
城堡废墟之上,
祥云丛中犀牛悠然漫步。
一条小溪,
温婉地缠绕城堡。
隆冬时节,
它也把故事讲得春暖花开。
点亮蜡烛
蜡烛,被我遗忘的名词。
在幽暗的抽屉里,
啜饮着黑暗。
洁白身躯,
诉说着对光明的渴望。
在没有电灯之前,
想象的空间包括,
高原、峡谷、月光……
还有雪山之巅的雪莲。
鸡鸣第一遍到黎明来临前,
我需要光明和温暖。
火柴,
一头撞向黑色的磷墙,
亲爱的蜡烛承接光明,
并以我需要阅读的名义,
持续地在案桌前,
与黑暗和寒冷较量。
一群汉字,
在烛光中得到温暖。
曙光来临,
一场盛大的黎明登台。
窗帘之外,
旷野之上的天空,
重新解读蜡烛在抽屉里的渴望。
此后的休眠会很长,
黑暗躺在烛蕊中。
一场交战刚刚开始,
所有渴望、绚烂的目标,
都将作为我对你的怀想。
一束光的温暖,
能让书卷里的文字兴奋不已,
并以推窗远望为标志,
火开始跳耀,星星消失。
我想留住那一刻
风列队走过,
松林开始躁动。
摇落阳光金币般叮咚作响,
灰色的菌子,
香獐般奔走在草原。
画眉总是有些妖艳,
三两声鸣叫,
让一潭碧湖开始梦想。
菖蒲舞剑,
白云次第入潭,
波心的水鸟梦想孵化星星。
一百年等你六次,
都准时赴约。
碧潭盛不下今夜的月光,
美酒洒了一地。
松林最终还是醉了,
松涛阵阵,
一直忘情地唱到天明。
索乌山主峰
这是大地的边缘,
孤独被冰冻,
寂寞被熔炼。
语言与文字被嵌在厚厚的岩层里。
一个冰川纪之后,
树木和花草绽放成,
甲骨上文字的模样。
一群黑白相间的熊,
印在雪地里的足迹,
和巫觋刻在甲骨上的字一样拙朴。
吹一口气,
摸出幽夜里七颗星星投下的剑,
舞一段早已失传的剑法。
剑谱落在稷下学宫敞厅的案几上。
闪电雪飞花开潮落之后,
砍一根唇角银白的胡须,
雕凿一支精美的竖笛,
让风吹它千年,
每一个洞孔里,
都流出大地脉管的声音。
音乐响起,
迎着风,我们站在大地边缘。
秋风中的银杏
离开故土前就攒足了思念的泪水,
枝叶和根须的深处有了一眼清泉,
能照见前世今生流浪的足迹。
根须伸向大地,
枝叶攀向天空,
搜寻远去的记忆。
一枚金黄的树叶,
演绎一段飘零的故事,
谨慎地行走,
与风哼一曲念歌,
让夕阳的金晖拍下挥手的姿势,
等月光填满大地的坑洼,
划桨泛舟回到故乡。
多年没有结过一粒子实,
故乡更加坚实可靠。
叶子变换着色彩,
扇子一样轻抚着时光,
满树的叶子,
满树的旗帜,
彪炳着思乡的执着,
风从天边来,
那眼清泉就是万花筒,
叶子们在追寻梦想的脚步。
注释:①“然巴”,藏族女性常用的披肩。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1年9期(责任编辑:徐海玉)
郑刚,藏族,1972年生于四川金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行走东女国》《乾隆•金川土司与帝王的对话》《花开金川》《史话金川》等著作。现供职于中共金川县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