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的草
二月呵，马蹄轻些再轻些
别让积雪下的白骨误作千里之外的捣衣声
和岩石蹲在一起
三月的风也学会沉默
而四月的马背上
一朵爱唱歌的云散开青草的发辫
青青的阳光漂洗着灵魂的旧衣裳
蝴蝶干净又新鲜
蝴蝶蝴蝶
青海柔嫩的草尖上晾着地狱晒着天堂
青海湖无题诗
高原
一位没有眼睛的喇嘛手摇经筒
轮转不已的青海湖
湖水在一柄黄铜把柄上绽开
日月星辰的花朵
牛和羊呵
是我们世世代代的花蕊
梦回塔尔寺
雪打白塔风吹大树
那棵有着十万片叶子的
旃檀树啊
连根拔起
我的神庙
在一片瓦砾当中
蚂蚁和经卷里的文字
相互充饥
我把钵盂放下了
我把包袱卸下了
梦回塔尔寺
雪打白塔风吹大树
那棵有着十万片叶子的
旃檀树啊
连根拔起
我的神庙
在一片瓦砾当中
蚂蚁和经卷里的文字
相互充饥
我把钵盂放下了
我把包袱卸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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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海 青（组诗）
爱情青海湖
一
青海湖
两只飞到远处去谈情说爱的白鸟
是我绕到她脖颈后面的双手
二
雪崩发生在遥远的记忆里。
血崩。
草原上死于难产的母羊
包铜镶银的药箱走遍青藏
黑暗已经退潮。
水落刚刚石出。
在此歇脚，一只进藏入青的鹰
他看见：
一朵提起黎明裙子的雪莲
正涉湖而来
三
雪山下，三块石头支起一口铜锅
拿一半火焰，煮另一半海水
青海湖最美的女儿
有一粒最红的红盐
我是被红诱惑的驮盐客
驮欲望也驮风声
黑夜没有意义
在马上 请搂紧我的腰
星空下的雪山
像一位侧身让路的藏人
让爱情先走
四
青海湖的蓝
哗哗乱响的叶子
仿佛落下一片
又落下一片
拍拍秋天那被痛苦和忧伤
风化的肩膀：
“醒醒！出月亮了，回家去吧”
等待青海湖
一壶酒 一竿风
太阳是高原头顶一砣自责的酥油
不否定爱情 也不否定雪山的白
但你隐藏很深
那种盲目的拒绝一切的蓝
你把它做为护身符
你羊奶洗过的额角画着海螺的花纹
你只在时间的想法里盘旋而上盘旋而下
为什么你不想想太阳落脚的地方
不想想以神牛的荼色猗角装饰草场的荼卡
青草野花悲欢离合的炊烟升起的荼卡
一匹以青海暮云为鬃毛的马依风而嘶
袖手钓烟 闭目养鱼
青海湖
荼卡是我们背后一盏等待拧亮的马灯啊
雪落青海
雪落青海
羊毛堆里睡着她
而我是以铜为命的僧人
我怎能钻出牛角
再回到今夜的羊角里去
点燃一朵藏红花的
红
水路旱路都被大雪封锁
寻找有十万片叶子的旃檀树
继续走吧
我把雪 留在雪上
我把白花花的银子留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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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
昼和夜的藏袍
空出一只袖筒
空出天空、大地
给飞鸟、山脉、河流
以及一尊小小的泥佛空出
沉思默想的位置
记叙：黑马河
荒凉的小镇
不属于东面的草原西边的戈壁
就像碰到我前生的仇人来世的亲兄弟
今夜我抬头看见流星下山就碰见了你
月亮在我背后，黑马在你胯下
我眼里有河，你握缰的手没有血色
一只注定有血光之灾的野兔
在镇外，和平铺直叙的青藏公路不期而遇
它被车轮碾碎的小小的脑袋里
没有恩怨没有天地。就像那一刻
你我相对无语
雁石坪
大雁叫碎的灯火
一个漆黑镇子的红色青稞
今夜，有多少人饱受饥饿
一个人饱受着思念的折磨
雁石坪以南
雪山，是吐蕃王默立的身影
他巨大耳环上的一点点银子
来自霜天雁唳
雪山短句
弯腰驮盐的男人
弯腰驮水的女人
霜雪的腰里飞着鹰
雄鹰和雌鹰
西藏的腰椎：雪山
西藏之灯
起风了
鹰是黑色的灯
照亮灵魂
众神在云中端灯合唱
高低错落的神
匍匐的河流是镶嵌在
古铜的地壳表面的白银
日 光
照着羊群 照着满山的白石头
使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日光晒黑我的脸
但我不是黑夜
安坐在露水中，夜里我想
日光多么温暖
日光是我的血,也是万物的营养
日光在青稞的体内着积蓄力量
秘密的时辰
当一只羊死去时
它会看见：
流星
把一粒青稞
埋在来年春天的山岗
罗布林卡的落叶
罗布林卡只有一个僧人：秋风
罗布林卡只我一个俗人：秋风
用落叶交谈
一只觅食的灰鼠
像突然的楔子打进谈话之间
寂静，没有空隙
黎明的诗
坐在黑色的氆氇上
一位又聋又哑的喇嘛
捻着羊毛
捻进风霜
捻进星光
把草的皱纹水的情绪深深捻进去
用这条新捻成的白色的羊毛绳
把夜晚捆绑成一个包裹
交给穿着红袈裟的黎明
情 歌
有一只鼓风的牛皮风箱
有一片着火的火烧云
有一口烧黑的铁锅
有三座支锅的雪山
有天和地
有我和你
流水·石头
西藏，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
鹰——灵魂的转运站
火——黄金王冠下坐着灰烬
青稞——雅鲁藏布江像一条
生育线从她腹部流过
流水是前程
石头是孤独
沱沱河·落日
在铜的土地上
流水的錾刀
临摹飞鸟的轨迹
临摹一个牧女腰身的曲线
以及一次冉冉上升的炊烟
在异乡的黄昏
旅人感觉落日是挑在刀尖炙烤的
一块带血的牛肉而不易察觉地笑了
生 命
雪山围拢着牛羊
水围拢着火
一朵燃烧的白色的花
一只溺水的女人的手
在黑暗的旋涡中
世界，我要为你生育
一朵雪莲
一朵雪莲
穿着风的靴子在悬崖上守望着
鹰的路上
一片乌云卷起漫天大雪
青稞的路上
一滴热血伴随一滴净水
一朵雪莲，等待一只把握奇迹的手
冬天不舍春天——雪的指甲如花
雪山标题下
像是一个紧张的疑问句
那只追逐飞雪的小鹿突然停住
回头张望
谁是艰难移上地平线的行者
谁来显示大地纸张的页码
哦，这蛮荒的一页
老鹰的掠影
一块黑色的橡皮
正不分对错地
擦着什么
露宿草原
挤在一起睡觉的羊儿
多少滴颤动的露水
独擎于十月的杯中
月亮
用那只银碗
把自己端到了什么地方
我只祈求：
眼前
看不见也摸不着的
黑牛毛帐房里
有个野草染红指甲的牧羊女
我祈求：
她
剪一片火
施舍给流浪异乡
经过她睡梦和羊群的人
--因为温暖让我比任何人醒得更早
让我感激
让我用朝霞一样鲜润的嘴唇
对周围的陌生事物
一一问安
借着星光回家的牧人
雪莲在哪一片火烧云的背后
煮一锅奶茶呢
牛群在前
他在后
而四周的雪山
被牧人摇转的经筒上
那一条不停甩动的发辫扫着似的
借暮色
各自向后移动了八里、十里
一颗忽明忽暗的星
随着他的脚步
绿松石 ——戏作
赳赳武士
盔甲上星星的铜钉
一颗一颗
拒绝让炎热融化
被守卫着的首饰盒里
那梦见水的绿松石
梦的涟漪
神秘地拥抱盒子上的花纹
黑色花纹
盒子里公主的石头
不翼而飞
不翼而飞不翼而飞
武士武士
丢盔卸甲
湖·月·人
青海湖
一座青青的羊圈
羊群和风浪争先恐后
一盏照看的马灯风中晃荡
一片滑倒在青草上的月光
我忘了我脚下是崎岖的青藏
我疼：一朵雪莲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青海湖走失了羊只：
月亮变成一粒补偿的盐还是一句安慰的话
酷暑，在青藏高原徒步行走
一只出于好奇的蜜蜂
陪我走了一阵
尔后用双翅把我的寂寞
传染给了远山脚下的油菜
一万亩黄金
三两朵停了下来的白云
无风催促
要是我继续朝前走
迎着烈日
那个披戴着紫外线的喇嘛
会给我一碗清水么
沿途叫开的门呀
我眼睛一亮：
黄昏发际间有一枝
无比清凉的蓝色小花
正如她惊讶地发现
拖在我身后的影子
一根冒着烟的木头
湖 畔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杜甫
黑暗
一群啃噬的蚂蚁
星月的遗骸
颤抖的光芒因害怕而四散逃逸
兀立青海滩头
有人
仿佛被寂静锈蚀的一枝雕翎箭
插进深远的回忆
不为风动
似乎终又 为风所动
从天而降的一根白色翎毛
多么希望
它告诉的是候鸟安全南撤的消息
山谷：朝圣之路
空气已经迈不动炎热的双腿
大地汗湿的后背上渗出白花花的盐碱
山深路长
飞鸟的影子
越过我左面蒸腾着烟雾的紫红色悬崖
抄捷径投往塔尔寺去了
寺中的佛
我想——
那烈日下八座白塔
它们缓慢移动的阴影
八个莲花座上三五位乘凉的吐蕃少女
一定秉承佛的旨意合力用荆棘编织一顶华美的王冠
赶在我——腰缠蟒蛇的朝圣者——天黑到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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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组歌
东
星星的眼
老天爷漏风漏光
漏一粒人影在路上
过了黄河到兰州
摸黑叩打个门环——
应声的灯光
拂去我肩头的寒霜
西
海螺里养着西海
昆仑深藏着玉
赶着一群羯羊
我到底往哪儿去
西宁以西
不见一棵大树
我是我的亲戚
厚道的黄土
南
鹰飞草短
你看又窄又小的花衣裳
你看雪的肚脐眼
——西宁以南
好汉们钻出了牛角尖
北
落日埋掉羊胎盘
她要喝口清米汤
七死八活的羊羔
九死一生的娘
西宁以北
山冈挨着山冈
中
——二百年前
提颗人头出城
背袋青稞上山
山头一个冰月亮
半截子树桩立在身边
不是冷得发抖呢
是我在后悔——
西宁城里没个火星
仇人的姑娘
她睡梦里的红玛瑙
我忘了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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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淌河小镇
青稞换盐
银子换雪
走马换砖茶
刀子换手
血换亲
兄弟换命
石头换经
风换吼
鹰换马镫
身子换轻
大地返青
羊换的草呀
香日德
香日德是一捆蜂箱
蜂刺上的毒
蜂箱里的蜜
只有你才能体会
那睡在油菜花中的藏族姑娘
太阳又密又长的睫毛
只有蝴蝶才会发现
香日德的宁静
只有天空的蓝
和一只滑行的鹰
才能匹配
香日德是个小小的村子
是大漠边缘的一口井
是雷电的鞭子下炸开的羊群
乱跑的野花
夜晚即将过去
香日德呵
香日德是那拉着一头黑色的犏牛
去高高的白杨树下
交换盐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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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木第一至第五行诗
第一行：金
黑暗肥沃，天狼星借我一粒种子，来年翻倍还你
第二行：木
红珊瑚，白珊瑚
中间一棵黄杨树，树根抱着牛羊的骨头和亲人的名字
第三行：水
云雀舌尖的冰
阿姐腰里的美--
以黄沙为枕的流浪汉望着一朵云，胡须返青大地立刻返青
第四行：火
酒的坛子里
囚禁着的千万颗太阳
是汗水模糊了五官的青稞
是藏人愤怒的心
第五行：土
四位兄弟是金、木、水、火
四位兄弟叫东、南、西、北
中央是土
土接纳你们，覆盖你们，庇护你们
土啊，土向人世间捧出你们芬芳的品德、花朵以及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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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上的雪
这些五体投地的群山
像是磕着长头一路向西的藏族男人
地平线上的云
母亲和情人因挥别而冻伤的手
追随他们
就像青海湖追随着
两个女人的
恳求的泪水：
群山上的白雪呵
请捎带上盐
捎带上时间忘下的一切
把青海湖的祝福送给你
青海湖
一株摇曳的青稞
它蓝色麦穗的光芒
属于黑夜额前那颗歪斜的小星
属于有一颗绿松石的你
你呀
你是大自然的妹妹
怀抱着祝福的青稞
赤脚站在
岩石之上
多棱角的岩石
从四面八方
把魔鬼的诅咒粉碎成泡沫
青稞再一次摇曳
并非你开始扭动腰肢
但
你脚脖子上的五彩丝线
让和闪电
一起跳摇摆舞的小小青蛇
产生嫉妒和交换的愿望
而你是大自然的妹妹
你只和清风交换血液
而我是把青海湖的祝福送给你的人
我早已和你怀抱里的青稞交换了姓氏
塔尔寺的菩提树和八座白塔
那戴着黄色桃心帽
坐在树下讲经的大喇嘛
酥油的肩膀融化了
包括被他狮子吼的声音
融化的石头
都变成了白日的水
汇入菩提树的
阴影
以牛奶和蜜的速度
渗入土地渗进树根
义无返顾的阴影
那被一个念头
粘住了一条腿的蚂蚁
在菩提树的远方呼救
--唉唉，正是这微弱的呼救声
形成了塔尔寺八座白塔
刺破夜空的塔尖
两个来自雪山的意象
雪山后面
转出一条河流
转出一个穿戴光鲜的
日头
你的脸红了
但不是雍容富贵的红日使你害羞
它和我不同
河流中有银色的小鱼
好像我和大自然的怀里揣着酒瓶
我才使你醉颜微酡
我才使牦牛背上
摇摇晃晃的野花
为真情开放
天空有一朵云
我从水里取出同样的头巾送给你
草尖粘了些红光
我唱起情歌--在草原上，为你
唱破嗓子
我旧情复发，把你当成了她
新伤难平，你呀她呀
哪一个，哪一个都不是我的家
拉着有银色小鱼的河流
那西斜的日头
硬把提着酒瓶醉步趔趄的我
从你面前拉走
拉进了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