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马由缰,策马而行。不经意间,已然离开了草原上那条不宽的路径,来到了草原的深处,到处都是一片醉人的绿,其间还夹杂着各种颜色的小花。没有一点声音,连鸟鸣也听不到,头上的蓝天碧透,有白云在慢悠悠的闲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溪水,在草原上画出几个大弯,水很平,很静,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一片深蓝色的光,顿时让草原充满了活力。如一幅画立在眼前,马是不能再骑了,怕把这美好的画面捅破,于是躺在草原上,尽情的看,任思绪放飞。
突然想到我之前的信马由缰是多么的正确,那是一种随意,随意间竟闯进了这大美之境。
此时,“随意”二字突然触发了我,在我的心海中产生出阵阵涟漪。
眼前之景,自然天成,是随意的,没有一点人工的刻意,甚至觉得是人工所不达。其实,康巴的随意,俯首皆是,只是过去未曾去认识罢了。
这些年,大红大紫的理塘丁真,其实也是缘于一次随意,摄影师并不是去找丁真的,而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和随意的拍摄,而丁真面对镜头那随意的一笑感染了摄影师,发到网上,就因为丁真那随意的一笑,竟引来亿万人的着迷。这样随意的笑脸,我们在康巴见得太多,从不以为然,因为康巴人的真诚从来都是写在脸上的,那为什么丁真这一笑就出名了呢?思来想去,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没有城府,纯粹、朴实、真诚的随意,竟然也是一种美、而且还是一种大美,故而才有了这般的迷人。我们这些草原上长大的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
康巴人的随意其实是一种生在骨子里的东西,他没有刻意的雕凿,没有虚情假意,那是一种没有任何掺和的真。
农村牧区,不论你走进任何家庭,你都会遇到真诚的笑脸,你都会受到贵客般的接待。
这种随意不仅体现在生活之中,即便是在其它方面,也是不胜枚举。
曾经,高原上交通不畅,我在草原上连续骑过几天的马。几天时间,很少见到人,有时总想找个人谈谈心中的感慨,但没有,于是只有仰望蓝天,放声去喊,甚至是去吼,把心中的那点块垒一吐为快,那声音飘得很高,飘得很远,及至有一天,我听到了牧女那悠扬的山歌时,我顿时晃然,这美好的歌声,最初一定也是我一样随意吼出来的,只是她吼的时候,心中有一种情,因为那山歌中有情的分子在飘撒,能让人笑,让人哭,让人陶醉。
远牧,是康巴草原上常有的事,一年一度。每当夏初,就一定要将牛羊赶到夏季牧场去,那里离家虽然很远,但经过半年的休整,牧场上草肥水清,是养畜的好季节。晴好的夏夜,草原上燃起一堆篝火,几人围火而坐,把酒畅饮,情到深处,于是便围火而动,手舞之,脚 蹈之,任情绪飞扬,那畅快简直让人难言。我想,那围成圆圈,躬身成舞的锅庄,弦子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名扬世界的《康定情歌》,其实最初也是因为一时的随意而产生,张大哥得到了李大姐的爱,高兴得跳了起来,他一路小跑,来到了他常年放牧的跑马山上,看到蓝天上白云朵朵,看到脚下的康定城以及城中李大姐的家,想到朝思夜盼的李大姐,于是一些话语涌上心头,这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头上飘飞的白云,只有身边跑动的羊群,他随意尽情的拉开嗓子将心中的话吼了出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材溜溜的好,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一来溜溜的看上,人材溜溜的好,二来溜溜的看上,会当溜溜的家。”最初是没有第四段的,第四段是后来的整理者添加上去的。一段大白话,没有丁点文采,就这么吼了出来,吼得映山映水,吼得酣畅淋漓,把他心中的大实话对着天,对着地一吐为快。但我敢保证,他当时绝对想不到这几句大白话在百年之后竟然唱出了名,唱出了大山,唱出了国门,成了国际知名民歌,竟然唱上了太空。一次随意,就这样将康定推向了全球。
随意不是无序,随意不是任性;随意是率真,随意是纯朴;随意是没有心机,随意是杜绝虚伪;随意是蓝天下的草原,随意是草原上的雪山;随意是雪山下的人民,随意是一年中的四季……
想到这些,我真的喜爱上了身边的一切,康巴不就是这样随意的吗?
2023年9月草成于“望炉斋”
郭昌平,四川甘孜州康定人。高级记者。四川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康巴履痕》《炉城夜话》、报告文学集《我们的“康定情歌”》,主编、参编多部文集。曾获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荣誉奖,《四川日报》文学奖,《泉州文学》优秀散文奖,《贡嘎山》年度优秀小说奖、年度优秀散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