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写过一篇小说,发表在当年《朔方》上,名字叫《诗人的消逝》。
今天这篇小文,我想顺便谈谈现实中诗人的消失。诱因,是从高尚那里得知诗人张子选正在出一本厚厚的诗歌自选集,把过去写过的得意之作都收进去。
抱歉,我怎么都觉得有种凭吊或者告别的意味。
许多年前,我从部队转到地方媒体上班,写小说和读诗一直是我业余爱好,其间有十多年不写小说,但阅读一直未断,闲时多读,忙时少读;而且一直爱跟诗人扎堆儿。今天我先从十余年前在北京跟两位诗人的小聚说起。
十余年前,藏族诗人才旺瑙乳从兰州某媒体到北京电影学院进修,想建起他心中的“藏莱坞”电影帝国。我趁周末去找他,跟他还有诗人张子选喝酒。
子选是我上大学时即已成名的诗人,他的名号是“新西部诗人”,当年与韩东于坚西川等参加过诗刊社某届青春诗会,诗作和诗歌主张被收进那本深圳特区报和安徽诗歌报联合出版的红皮“大观”之中。都是被我视作文学前辈的人。当然,十年前,诗歌和诗人早年的风光和喧嚣都已不在,时过境迁,大家细细盘点起来,有谁还在写诗。真是闲得没事干啊。
子选说,他们那一茬诗人,仍在写的所剩无几。于坚算一个,偶尔为之,更多时间在写散文和短论;西川算一个,也偶尔为之,更多时间在参加诗歌节或会见西方人士;高尚每年动两次笔,但因为洁癖又会把写得不满的全部毁掉;韩东封新城不写了,一个在弄小说,一个在办杂志;唐晓渡邹静之也基本不写了,甚至干脆离开了诗刊。唐更多写评论,邹成了著名编剧。
十多年前说的这些,现在看看有点好玩儿。
我们聊起,才旺瑙乳身边那一茬兄弟也基本“不再沾诗”。叶舟搞了自己的工作室写小说和剧本,阿信、唐欣在写诗论,瑙乳和弟弟旺秀才丹办起了网站、拍起了电影,Weis专心著书,成了某领域的专家。从甘肃到宁青新和西藏,好像只有得过鲁迅文学奖的沈苇和娜夜还在写。
我还想起唐丹鸿,是我喜欢的西部诗人之一,她有次有一组诗和我的一篇小说一起发于《西藏文学》,给我留下很深印象。据说她也很少写了,在忙别的。
说起西藏,还说到早年诗歌小说都写得别具特色的皮皮,现在也很少见其作品了。
才旺瑙乳有首我很喜欢的诗,很短,当年我一见就背了下来。有次高尚去到北京,我向他提起并当场背给他,高尚很惊讶,说这样的好诗瑙乳居然没让他看过。诗只有三行,说的是:
果实,被凡人之手摘去
而众神之手啊
你们为什么不将落叶抓住?
就三行,写进了许多东西。也难怪叶舟当年曾说,瑙乳和他的弟弟是藏族诗人中最杰出的。我说班果不也写得可以么,他说班果当官了,不写诗了。
和子选瑙乳酒喝得差不多时,聊起了海子写藏地的诗,还有其他人写藏地的作品。
在他们“不写诗”或“很少写诗”前,海子早在1989年就卧轨西去了。他的最后一首诗,像是跟世界了却生命之作。他和骆一禾都死于1989年,我曾在小说Teenagers(《萌动的青春期》)中引用过他们的诗句。十余年前我们都以为,当下这个时代,中国不适于诗人生长。
我还想起西北另一个诗人伊沙的诗句:
友人跟我打听长安的诗人
我说该逃的逃了
该在的仍在
死的是李白
现在,时间又过了十年有余,想想十余年前跟瑙乳、子选喝酒时的闲聊,有些话不免说得过早。我们盘点过的那些诗人、文人,其实大都并未消失。慢慢写得少,应该被视作一种自然现象,是合乎生命规律的。各人起点不同、储备不同,拥有的诗歌能量不同,人生迹遇不同,跑向写作终点的姿态也会各不相同。所谓“消失”,或是时光中的某种洗牌。
其实大多数人,包括高尚、子选、才旺瑙乳等所谓“西部诗人”,包括于坚、韩东、唐晓渡、翟永明,还有Weis、唐丹鸿、李亚伟等等,那一代或那几代诗人,也都仍旧活在写作中,活在文字中。还有经过一段停滞或沉淀后写得越来越好的,比如阿信。
说起子选要出一本厚厚的诗歌自选集,虽说有种告别的意味(他应该年届六十了),但更多的意义在于总结吧,如果重新开始,那自然是更美的事情啦。
蔡之岳,生于河南漯河,上世纪九十年代毕业于洛阳外语学院,曾在中国大陆媒体工作,写小说、诗歌、散文随笔及文学评论,有作品发表于《天涯》《江南》《清明》《飞天》《西藏文学》等文学期刊。后中止文学写作,经营广告传媒业务及红木收藏类媒体,为全联古玩商会副秘书长,《中国文化报》典藏版顾问。2020年1月起旅居日本东京,同时重拾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