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初冬,蓉城的飞雪像我童年记忆里绽满枝头的银杏花,沾湿了我思念的旅途。迎着这场蓉城人传说30年不遇的雪,我带着爱子丹拉终于又见到了小城深处的父母。
这时,古老的蓉城早已失去昔日的深秘和婉长。像开了膛一般展示着一应俱全的五脏六腑。诗意和淡雅的气质被开放的劲歌替换了一般。使我原本在西藏因缺氧而扩张了的心脏,更加放大起来。但每一年,我仍要赶来,为了再见父母如期而至。
父母的老年是因为医生的建议在蓉城驻留下来的。他们本可以去气候更好的昆明、沿海或有多个选择,却只因这里从地理上看,被藏文化的香草三面包围着,并是西藏去往别处的必经之地,大街小巷还处处可见来自甘孜、阿坝、云南、青海等地的藏人,公园广场也时常回荡着藏族歌舞——使这座城市在不可止息的统一现代化中,藏匿着一股藏乡底蕴。也使我们踏上这片潮湿的土地时,嗅到了故乡和亲人的气息。
父母定居蓉城已好多年了。依然没有改变比我们更为传统的生活方式。爸爸在冬天穿着皮袄,妈妈在案头写着藏文小说。西藏台是他们每晚必看的重要节目,拉萨的一切是他们老年生活中最细致的话题。这次再见父母,感觉到他们在异乡安详的心态,身体也不错,不禁放心了许多,但心底也不免焦虑:高原缺氧并没有放过藏族人。在那片生命和精神的高地,我们这代人能坚守多久?在生命的极限来临之际,我们也只有选择离开吗?在异乡的人群中,谁能领会我们的笑容,哪里能寄托我们的虔诚——
和每一次一样,这次在成都逗留的时间也只有30多天。一天天光阴若箭,我没有像从前一般大谈我的梦想和写作。更没有创伤性地试图改变父母的生活方式。过去那个幼稚和满怀幻念的我,在一年年回归父母的途中,像回流入潭的水,水浪平息,终于有了短暂的沉静,迟迟领悟到父母希望看到的,是我拥有那庸常的平安生活,不愿意我为了其它而失去比如婚姻,比如家庭,比如天伦之乐。我明白,这,就是父母的深爱。
小城在雾霭和雨雪中沉淀着我的岁月。在这短暂的日子里,我尽量陪伴在父母左右,听父亲讲述前所未闻的”拉萨新闻”,听母亲秘密告诉我一段凄婉传奇 。幸福和温暖充满了我的内心.我思考着,该以我的什么,回报在我人生中年仍享受着的珍贵亲情;不是我写的文字,该是我饱满的生活,有爱,有依靠有深情-----但此生的船,早已驰向其它的海域,没有港湾,只有单独的航向啊.
离别的日子一天天靠近.一天,在和母亲闲聊时,我又打趣地说起我暗地里给她起的绰号:“千里眼、飞毛腿、顺风耳,双枪老太婆!”——因为某年妈妈杵着拐杖和父亲说是要去上海普陀山朝佛。他俩一离开成都我大喜。马上叫来四个拉萨来的女友同住,我们整天逛街、购物、吃喝大睡懒觉。正玩的开心,没想到父母却在五天之内朝佛完毕回到成都了。速度之快、消息之灵通、预见之准确都令我瞠目结舌!从此我就给妈妈起了那串绰号。而当她西藏第一代藏语播音员洪亮的嗓音隔墙一响,我们的耳朵内膜都要打颤;藏文女作家富于夸张和想象的预言大多会应验!要是想瞒过母亲什么,母亲的眼力可是可以穿越时空的,会把你还不清楚的情节全部揭露出来——所以,这样一位敏锐又直感超人的母亲面前,我的那些虚幻的爱情一个个落花流水;所以,比起姐弟,在我莫名的叛逆中,我感到自己真是对不住她的一片苦心啊;所以,2008年,我终于告诉她,我决定一意孤行。没有想到母亲却格外支持我。一人的自在被她描绘得格外诱人。这是多年来我和母亲达成的难得的共识!惊喜之余我很想问问父亲的意见,但转念想自己已这么大了,怎能再把自己的烦恼转嫁给独处异乡的父母呵。
窗外的雪花还在纷扬;像我儿时清凉的小手,在这个浮华的城市上空纯真地挥舞着。那流逝的年华随着这场雪,随着我们的到来,在寒流中掀起的是一场父母的挚爱,我多么幸福啊……
2008.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