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鲁迅文学院来学习,认识了西藏来的女作家次仁央吉。开学典礼上她一身绚丽的藏袍,配合明亮的笑颜,煞是惹眼。因为我去过藏区好几次,对次央姐非常有亲切感。姐姐是虔诚的佛教徒,房间里一直燃着一种淡淡的有着檀木和某种药材混合味道的藏香,据说是当地寺庙的喇嘛自己做的。她的身上也因此总是散发藏香的味道。在她身边,人好像就比较容易松弛似的。
我还记得在古城长汀夜晚的古街上散步,次央姐紧紧挽着我的手臂。我其实一直是有点隔离的个性,不那么容易跟人熟捻。但次央姐挽着我的手臂显得那么自然,那么不由分说。她的身上传来隐隐的藏香,让我放松,不那么挣扎,我俩就这么紧紧靠在一起,慢慢向前晃悠。我们踩着石板路穿行在窄窄的小巷里,一会看看亮着灯的小店,一会看看展示大串项链挂坠的橱窗。我们闲闲聊着天。我问她,“我去藏区,看到好多姑娘头顶上戴着大颗的绿松石,脖子上也是由好大颗珊瑚、蜜蜡制作的项链。那些如果是真的,都好贵的啊!”姐姐说,“都是家传的。我们有点钱的话,不会存钱,除了供给庙里,就会买绿松石和红珊瑚、黄色蜜蜡。然后,妈妈传给女儿。我妈妈那时候将财产分两部分,金子和绿松石。我让妹妹先挑,她挑了金子。现在她后悔了,绿松石现在少了,也贵了好多好多啊。”次央姐姐笑着说。“不过她后来自己也买了。”我非常喜欢绿松石。那神秘的蓝绿色石头总让我心生欢喜。自己也收了一些。我问她,绿松石升值好快,现在良莠不齐。在拉萨,绿松石真吗?她说,要找品格好的商人朋友买。“我相信他的人品,他提供给我好的绿松石。互相信任。好东西是贵的。”她又说,“我们也会把最好的东西,献给寺庙。像那种长在地里的天珠,非常少见的,我们那里的寺庙里就有。”我对佛教一直疏离却又有点探求,我问次央姐,“姐姐,藏传佛教和汉地的佛教一样吗?”我想听听对佛教非常虔诚的姐姐的见解。次央姐根本没有停顿,不假思索就说,“一样的。”她拉一拉我的胳膊说,“都是佛教徒。”她顺便问我,“你信佛教吗?”我说,“我不信。但是有点好奇,喜欢里面一些有关冥想、打坐给身心带来的愉悦感。”次央姐说,“这样就可以了。不一定要信。就挑你喜欢的感受就好了。”佛教徒的次央姐,豁达睿智而又云淡风轻的言语,令我欢喜。就好像她身上的藏香味道,缭燎绕绕,幽远宁静。这个晚上,次央姐跟我说起他们家乡的学校课间操时跳锅庄舞,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学生们发给她的视频。孩子们在又高又蓝的天空下手舞足蹈的跳着动感十足的课间操——锅庄舞!那场景简直太代入了,我和姐姐站在街中央,看得脚痒。次央姐姐是教师,再过一年就要退休,“可以好好的写点东西了。平时工作还是很忙的。”姐姐因为长期站讲台,腰很不好。这次出来学习,也一直放不下学校,中间还要回去一次。
次央姐再次回来,穿了新的藏袍。大家下课了都跑去跟她拍照,把姐姐当成背景墙。我隔离的毛病又来了,远远站着看。这次她带来了冬天穿的藏袍。几个女同学跑到她的房间去试穿,然后拍照发到群里。我看着很眼热。不过我想,等过几天,大家都试完了,我再悄悄去……
晚上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女同学之间谈论孩子的教育烦恼。次央姐说,“我的女儿在北京上大学,觉得学习压力很大。假期回去,吃饭的时候,哭了。我跟她说,你不要那么用功,学习差一点没有关系,不要考100分。你要唱着歌回来,笑着回来嘛!那些不能让你快乐的,就不重要啊!”看我只听不说话,有同学问我,“你的孩子多大了?”我说,“我没有孩子。”我看到大家露出惯常的诧异表情,询问的同学忙说,“哦对不起。”我微笑道,“没有对不起哦。”大家沉默一会儿,有人欲言又止。次央姐淡淡说,“没有孩子,没有牵挂。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也很好。”然后,对我说,“有空去我房间试穿藏袍哦!”就此结束了讨论。
晚上的时候,次央姐姐给我发来藏族的歌曲。悠扬贯穿的藏族女声让我想起在青藏公路穿行的时候,那些牧场女孩的高原放歌。我忽然回忆起很多在青藏线上的记忆。高原大雨中,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围成一圈跳锅庄的藏族姑娘,一点不管那暴雨,兴致昂扬地拉着手唱着歌转着圈。看到我们停车下来观望,还冲着我们招手,大声的笑着……而高原的天气也是纯真放浪,不知怎么这边乌云滚滚、大雨压阵,那边却出现两道绚烂彩虹。西藏,真的是神奇的所在。那里来的次央姐姐,带给我悠扬平和的体验。后来,几乎隔一两天,次央姐就会发首藏语歌曲,有些舒缓,有些高昂。也不说什么。我给她一个“拥抱”的表情,她回我一个“握手”。
时间就这样好像悠长其实迅疾的过去,似乎会永远这样下去似的,我们差点忘记了。有一天晚上,忽然有同学敲门问,“你知道吗?次央姐明天要回去,她父亲生病,她要回去照顾。不参加毕业典礼了。”我愣住了。看看时间,已经11点多。我跑到次央姐房间门口,从掩着的房门口传来好多人说话的声音。可能知道消息的同学都在里面告别。我轻轻敲门,没有人答应。忽然我的隔离毛病又来了。我悄悄下楼回到自己房间。坐到12点钟,又上来站在次央姐门前。这个时候,房门已锁,里面没有声音。我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再次下楼。我想,她还要抽出时间来整理行李与情绪。我就不要打搅她。明天早上肯定还能见到。
然而一早,就在群里看到大家在说次央姐姐已经离开学校这件事。原来凌晨时分,姐姐就悄悄走了。有几位知道的同学送她到校门口,打了车,直奔机场。她不想给大家知道,不想让大家太伤感。她在机场发告别话:“谢谢大家。我有事要先回去了。你们到拉萨来,一定要找我,我来招待你们啊!”
我看着手机,心里难受极了。我后悔自己太矜持,应该推门就进去跟大家一起与次央姐话别,应该早点去次央姐姐那里试穿藏袍拥抱着合影留念,我都没有和次央姐两个人单独的合影。因为我总觉得时间还有呢,不用着急。而时间其实是最经不住蹉跎的。
后面的时间里我抓紧一切机会与大家各种组合的合影。同学们都笑我怎么转了性啊。我说,要抓紧时间同框啊!抓紧时间交流啊!抓紧时间学习啊!抓紧时间干一切事情哦!这是次央姐姐带给我的领悟。
就这样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过时间。我们的学习结束的时光,刷一下,就来到了。
周水欣,女,江苏省作协会员,铁路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33届学员。文章散见于《三联文化周刊》《新民周刊》《中国青年报》《女友》《爱人》《雨花》《散文家》《中国青年》《青年文摘》《新华日报》《扬子晚报》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