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源的故事,永远也写不完

专访《源启中国——三江源国家公园诞生记》作者古岳


        习近平主席在《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领导人峰会上宣布,中国正式设立第一批国家公园。其中,三江源国家公园赫然在列。

        听到这个消息,青海作家古岳既兴奋又激动,“世界只有一座青藏高原,中国只有一个三江之源。”

        而今天,三江源国家公园正式命名,开启了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的新篇章。

        作为《源启中国——三江源国家公园诞生记》的作者,古岳可以说是最了解三江源从省级自然保护区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从国家第一个生态保护综合试验区到第一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再到正式命名的光辉历程的人。

        三十多年来,古岳的行走、采访、写作都与这片土地有关,他熟悉三江源的一草一木,以及当地的人和文化。但是,即使用了这么多年认识和了解三江源,古岳依然觉得自己对这片土地的认识很肤浅。

        他对这片土地保持着敬畏,对生活在土地之上的人保持着敬畏,对自然万物保持着敬畏。

        因此,2019年9月,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邀请他写一本重点介绍三江源国家公园的书时,他愿意俯下身去,重新打量并审视这片土地。

        在黄河源头的鄂陵湖边、在长江源头的丽日措加,他去寻找曾经生活在源头的两位藏族老牧人索保和次旦,延续在他们后世子孙身上的故事。因为他们的故事发生在新时代背景下的国家公园,他们的故事意义非凡。

        在高寒极地,他又一次俯身凝望随处可见的开花植物,比如匍匐水栒子或红景天,即使过去曾无数次地端详过它的美态。因为“天地间能有如此美景,是何等的造化”,而且山川万物的故事也被时代赋予了新的内涵。

        古岳觉得,凸显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核心价值、文化内涵以及精神意义的真谛所在,是三江源的故事,包括那里的人,那里的一草一木、鸟兽虫鱼以及山川万物。

        比如,在今天,人们看到一只藏羚羊、一头野牦牛,或一只黑颈鹤、一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很可能会震撼到自己,也会感动到自己。因为大自然最初带给生命感动永远是无比美好的。但是,如果再想到,青藏高原和三江源的生态环境也曾遭到过严重破坏,堪称精灵的高原生灵也曾遭遇过苦难。而今天它们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蓝天下绽放生命的无限美好,这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的完美呈现。

        “三江源国家公园是中国第一批国家公园,也是这个时代人与自然关系日趋和谐的光辉典范。能为之书写立传,就是为永远的绿水青山立传。对一个写作者而言,这是无上的荣光。”古岳说。

        远方的山,远方的水和远方的牧人,三江源上人与自然的故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永远也写不完。

        而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更精彩的故事才要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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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环境报:在您看来,三江源不同于世界其他国家公园的地方在哪里?

        古岳:三江源区别于世界其他国家公园的地方,不仅在于地处青藏高原的独特地理位置和独一无二的自然资源,更在于民族文化生态极其悠久的历史传统和习俗。

        首先说它的自然因素。三江源重要的生态功能地位以及国家代表性和景观意义无可替代。三江源国家公园内生态类型多样,包括高山草地、亚高山草甸、高原湿地和湖泊,是响当当的全球高海拔地区生物种类密集分布区。

        三江源是源头,还不是一般的源头,是中国和亚洲三大水系——长江、黄河、澜沧江三大江河的发源地。

        这里还是地球上野生动物的天堂之一,拥有仅次于非洲的大型陆生动物物种丰富度。高海拔(平均4500米)、低温、低氧、紫外线照射强度大的环境孕育了适应寒冷天气的哺乳动物,包括雪豹、灰狼、棕熊、兔狲、藏狐、盘羊、西藏野驴、藏羚羊、藏原羚等。青海地区还生活着多种鸟类,包括濒危的黑颈鹤。青海湖及周边湿地是候鸟的重要栖息地。

        青藏高原的生物多样性具有全球范围的珍稀程度、无可替代的生态意义,持久的保护和永久保育是我们设立国家公园的意义所在。

        再说说“人”的部分。包括三江源在内的青藏高原民族文化生态,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独特的重要贡献。三江源以及青藏高原世居民族一直以来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化传统,对当下和未来的地球文明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这是源自地球之巅的文化启示。

        他们一直坚守的生存观、栖居观、自然观,对生灵万物以及整个大自然满怀虔诚敬畏,已成社会风尚乃至民族文化的传统习俗。因为谦卑而心存感恩,从不敢肆意妄为。这在人与自然矛盾关系日益尖锐的当今世界,堪称人类社会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甚至我认为,历史地看,文化一定是未来意义上国家公园的灵魂。人类因为地球生态系统以及自然万物的共存、共生、共享而彰显文明精神——这也是生态文明的核心要义。


        中国环境报:能分享一下,《源启中国》都刻画书写了哪些内容吗?为什么要写这些内容?

        古岳:三江源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是中华水塔,在青藏高原腹地,是中国第一批国家公园。

        可是,那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自然景观?有哪些野生动植物?雪山还在吗?冰川的变化怎么样?冻土层有没有融化?具体到某一种野生动物,它们的栖息地还好吗?具体到某一种植物,它们生长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这些问题都需要细节的描述,都需要有故事的呈现。

        说到底,讲述三江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讲清楚了,我们才会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保护三江源?为什么要把它设立为国家公园?

        鉴于我几十年来对三江源的持续关注,2019年9月下旬,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征求我的意见,希望我来写一本三江源国家公园本身的书,具体讲述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它的生态系统构成情况、野生动植物资源禀赋以及生物多样性状况;它在国家长远发展中的生态战略地位、生态环境是否遭到破坏、已实施生态保护政策措施的成效、经验和教训;当地民族文化传统中的人与自然关系以及民族文化生态对未来生态文明的重要启示……


        中国环境报:如何写出一本不一样的关于三江源的书?为此您是如何构思的?

        古岳:我认真地思考过一个问题,要是别人写这样一本书,他会怎么写?进而想到,如果它有什么缺憾,一定不在文字,而在内容。因为,一个人要用这么短的时间去认识三江源远远不够。尽管他可能多次来过青海,也到过三江源。我想说的是,去几次,或用一两个月时间去认识三江源是远远不够的。我用了三十多年去认识和了解三江源,还觉得很肤浅。

        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我可能有我自己的优势,我肯定比一个三江源以外的人更了解三江源和那里的一草一木以及那里的人和文化。所以,我有可能为三江源写出一本跟别人不大一样书。我知道,三江源有什么——或者说,我所知道的三江源也许并不为人所知,至少所知不多。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用很细的笔触、很多的篇幅去写三江源的山川草木以及生灵万物的缘故,因为那是我所看到的三江源。

        经过再三推敲,几经修改,最后的书名改成了《源启中国——三江源国家公园诞生记》。书名的核心在“启”字,从字面上讲,这个字可引申出“开始”、“开启”、“启程”、“启发”、“启迪”、“启示”等诸多含义。这些含义在文本中都会有具体表述和阐释,我把叙事重点放在了“启示”,就是三江源对中国乃至世界和人类文明的启示意义。自己感觉,这样就能极大地凸显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核心价值、文化内涵以及精神意义。

        至于写作的目的,就是让世人了解真正的三江源,了解中国第一个体制试点的国家公园是个什么样子。


        中国环境报:在书稿采访、写作的整个创作过程中,有哪些让您印象深刻的地方?

        古岳:坦率地讲,这本书中所写的一切,没有什么是我第一次接触的。如果有,那一定是事物或故事本身已经有了新的变化和发展。

        比如,我写到了两个藏族老牧人索保和次旦,他们分别生活在黄河和长江源头草原。此前,我就知道他们的故事,也在一些文字中反复地写到过,像索保老人,几十年间我也曾反复去采访过,都是在他家里,最后一次见到他是2016年秋天。写这本书时,我就想再去采访,写他们故事的新变化。可是,他们都已不再人世,可我还是放不下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就发生在国家公园里。对新时代背景下的国家公园,他们的故事意义非凡。

        我便再次走进黄河源头的鄂陵湖边,走进长江源头的丽日措加,去采访他们的子女,看父辈的故事在他们后世子孙的身上有着怎样的延续?在《心灵守望》这一章里,我集中呈现了他们的故事。

        可以说,有了子孙们的故事,索保和次旦老人的故事会更加感人。他们的故事是一曲有关家园、有关国家公园的颂歌,回肠荡气,任何时候去听、去读,都不会过时。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一直以为,他们世世代代都在用生命诠释着这句话。我们的国家公园正是有了他们的故事,才有了灵魂和精神。

        当然,除了人的故事,山川万物的故事也被时代赋予了新的内涵。你在今天看到一只藏羚羊、一头野牦牛,或一只黑颈鹤、一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它们给你印象和感觉一定是前所未有的。你在二三十年前第一次看到它们,当然会震撼到你,也会感动到你,大自然最初带给你的生命感动永远是无比美好的。可是,接着你会想到,青藏高原和三江源的生态环境也曾遭到过严重破坏,你会想到这些堪称精灵的高原生灵也曾遭遇苦难,很多苦难还是我们人类带给它们的。而今天它们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在蓝天下绽放生命的无限美好,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的完美呈现,再生动的书写也难及一二。


        中国环境报:于您而言,写作这本书,有什么感悟与收获?

        古岳:三江源国家公园是中国第一批国家公园,也是这个时代人与自然关系日趋和谐的光辉典范。能为之书写立传,就是为永远的绿水青山立传。对一个写作者而言,这是无上的荣光。

        同时,我不止是一个自然书写者,还是一名记者。记者的责任和使命就是记录你所处的时代,并为你所记录的时代风云赋予久远的历史意义。为三江源国家公园写作,不仅是一个重大题材,更是一个需要深入观察思考和全新表达的时代主题。历史地看,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显著标志,是中国不断走向生态文明的光辉足迹。


        中国环境报:您希望,《源启中国》这本书能起到什么作用?

        古岳:要讲好三江源国家公园的故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我也一样。虽然,我已经倾注了所有的感情,但是,我依然不能确定,这本书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这样一个阅读诉求。

        作为一部具有特殊意义的文学作品,写作过程中,我把重点放在了文学性、可读性、普及性和故事性。故事中得有人,如何突出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文学表达应该是叙事策略的重点。回头再度,有个别章节还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语言的艺术性还欠一些火候,个别故事的逻辑经纬还不够清晰。总体来讲,尽管已竭尽全力,但由于时间关系,推敲和打磨还不够精细,留下了一些遗憾——这些遗憾,在未来的书写中才有可能得以弥补。

        这本书最后一章的结尾我写过一个垂死之人被一头棕熊救助的故事。人最终得救,活了下来,但那头熊却因人的背信弃义而变成了石头。故事的结尾我写了这样一段文字,也用它来结束我的回答:

        对未来的人类文明或人与自然关系而言,也许那块巨大的“岩石”真的要滚落下来了,单凭人力或熊,都无力支撑,须得人与熊的通力合作才能渡过难关。也许人与自然和谐的奥义也深藏其中,人不可忘恩负义,亦不可背信弃义。

        否则,绝难独善其身。而国家公园也许就是一块能顶住那“岩石”、以防其坠落或滚落的“石头”,是一个支撑点。

        顶住了,人和熊都会安全。


原刊于中国环境APP(中环报记者:王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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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岳,本名胡永科。高级记者, 中国作协会员,青海作协委员,全国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出版 著作《谁为人类忏悔》《写给三江源的情书》《黑色圆舞曲》《玉树生死书》等。 (多太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