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诗人才旺瑙乳的诗灵秀空寂,充盈着饱满的宗教情怀。在他先锋的姿态中有着坚实的民族传统和血质,在司空见惯的现实中细腻地展示神性。他诗的深刻并非刻意追求,而是在平凡生活中随意的展示,他的《水葬印象》、《阿尼玛卿的雪》、《阿木涅果拉山前的牧羊人》等作品中,有令人如饮甘霖的日常生活中的神圣,同时,也表达了藏人灵魂的超脱。
才旺瑙乳的童年生活辗转于两个地方:一个地处于腾格里沙漠边缘的叫土门子的小镇和他的故乡热布塘。他的母亲在小镇(公社)医院作护士,所以他小学、中学都在土门子上。后来父亲文革被下放回家,在热布塘和他的奶奶及其叔叔们务农,热布塘是个山青水秀的小山村,每学期放假他都会回到父亲身边。白天跟父亲去地里,边玩耍边看父亲劳动。休息时父亲就会教给他识别各种树木和野草、野花的名字,有时候就会讲各种故事,神话、传说、村子里的故事,歌谣等。晚上全家人吃完饭,父亲就在油灯下开始讲故事或者读书给大家听。那些农村的寂寞的夜晚里,这些故事常常伴着他进入梦乡。父亲的故事影响着才旺瑙乳对文学最懵懂的初识。
16岁,他考上了大学,母亲将他从县城送到兰州后,得知铁路线被大雨冲坏了,便和他两人坐了两天两夜的汽车,将他又送到了西安的学校。当母亲返回的时候,看到慢慢启动的火车渐渐远去时,他突然泪流满面,感到内心一片茫然。因为当时内向的性格,便开始在日记中记录他胆怯、寂寞、孤独的心情。一种真正来自心灵的文学情愫的涌动便是从这时开始。他开始大量阅读各种文学作品,尝试模仿着诗歌写作。
大学毕业两年后,他被调到了天祝县文化馆,刚去时的工作就是收集和整理《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包括民间故事、歌谣和谚语。这无意中让他对民族文化有了一次大补血,滋养了他的诗歌创作,他的许多诗歌是在这段时间里创作出来的。因为个人爱好和后来的一些机缘,他大量深入到牧区、山区和农村的生活,几乎走遍了所有的藏区,诗歌是他那段生活的最真实的体验,是内心强烈的感受奔涌而出的对大自然的崇敬和对生命的表述。他说,这些作品都不是思考着怎样使自己成为诗人的创作,而是心灵深处恒久的情感。1994年,他开始投入到藏传佛教的研究了解中,学习佛法、佛教哲学,历经10年。终于可以说对藏族文化有了一种进入了核质的认识。他说佛教是—种重视实践的学问,是对生命充满敬意的理性的学说。基于此,从文学的角度来理解的话,体验是很重要的,对于写作者来说,真实的感受必定来源于体验。
才旺瑙乳说到了他一次非常深刻的饥饿体验,就是参加一次藏族人的闭斋节,藏语叫“娘乃节”。那是1996年夏天的一个日子,参加娘乃的人全部到天堂寺的释迦牟尼殿。第一天中午吃一顿饭,这顿饭要尽力吃饱。接下来一个下午都要念六字真言,中间可以休息,也可以跟别人聊天。下午不能吃饭,可以早早睡觉。第二天凌晨3点多起床,4点准时集合到寺院的经堂里。这天就只能念六字真言、磕头、转经和中间间隔性地休息一会儿。整天除念经外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和任何人说话,说话意味着丧失所有的功德。这天下午4点左右集体诵经仪式结束。第三天凌晨同样是3点多起床,4点多到经堂、经过一阵念诵后,语禁开了,就是说可以和其他人说话了,但还不能吃东西。等念到上午10点左右、闭斋结束,先端来一点儿稀稀的糌粑糊糊慢慢喝,为的是开胃,待过一会,才会端来食品吃。吃完饭,算这次娘乃节过完了。又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他参加的那次是第一次,第二天一整天还感觉自己可以,而且那天念六字真言达8万遍。第三天凌晨2点多的时候,就开始感到饥饿难耐,身体虚弱,心脏和四肢都在颤抖,睡意皆无。在被窝里熬到起床,然后到经堂里,这天已无法大幅度的磕头。他慢慢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坐在垫子上,为了保存体力不敢再动,只是不停地念诵六字真言。到8点多的时候,他出去上厕所,感到身体虚弱,四肢无力,突然后仰着昏到在地上。由于倒地时头垫到一块石头上,疼痛使他清醒过来。起身,四面没有人,因为羞愧,就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回到经堂里,默默地念诵直到开斋。侍奉的僧人端来糌粑糊糊和其他食品,当把碗送到他手中,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粮食的意义,知道了为什么有“圣餐”的说法。他热泪盈眶,默默地喝完。这次体验得到了什么呢?可以说得到了许多许多。知道了真正的宗教其实最关注基本的生活而且教给人们重新认识和体验平时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而又最容易忽略的部分,并从中体会出存在的意义。藏族把活佛、圣者称为仁波且,即珍宝的意思,比如称班禅大师为班禅仁波且。但同时也把食物称作仁波且。比如食物藏语叫萨玛,人们经常会说:萨玛仁波且。这次使他真正懂得了,为什么食物也跟活佛圣者一样,被藏族同胞们称做“仁波且”。
后来他把这段经历讲给朋友听,朋友说:“是不是就是海子说的:养我性命的麦子’那种感觉?”“是的,就是那种感觉!”但他说,他知道,或许比那种感觉还要深。才旺瑙乳坦言他的创作不是很高产的那种,相对来说作品不多,但在这种写作中尽量恪守着将自己最深刻的体验揉入每一篇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