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英秀

 

    藏民族有发达的抒情传统,民间生活中充斥着古老的谚语歌赋,许多人开口即诵,藏族作家的文学创作也大多从诗歌起步。刚杰·索木东在20年前跨进大学校门时,就开始以诗歌的方式述说。经历了生活中的太多之后,他比以往更加确信,没有什么途径能比诗歌更能抵达故乡,没有什么词语比故乡更适合安眠在诗歌中。

    广袤的甘南草原,美丽如画的藏家山水,在现下铺天盖地的旅游宣传里,它是美轮美奂的图景,是关于各种奇异浪漫的风情、优美淳朴的民俗的演示,是许多个“最后一片净土”中的其中之一。但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儿女眼里心里,它其实是立在村口地头的白发亲娘,她的胸口不再是你恬然安居的地方,她注定要看着你远去,但你注定永难割舍,“远去的脚步在那条老路的尽头踩响整整一生的思念……”是的,索木东所有的诗章只是在轻轻诉说:“故乡是甘南”。而他,在远离它的地方,“坚持用一种方式”,“坚持用一种心情”,“坚持用一种姿势”,“完成着一生的眷恋”。

    故乡是索木东的创作母题,这使得他的诗歌自然地被划归到了乡愁诗的谱系。他的诗歌中对民族的认同、归依,对故乡的思念、眷恋,对文化的挚爱、追寻。深沉的悲患情怀,强烈的民族意识和鲜明的文化精神,使索木东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诗美建构。而惯常的主题,在他的诗中因其独特的藏族文化和甘南地理,而显得更加深邃、斑斓,他以他清新流丽的诗篇为源远流长的中国乡愁诗划上了一笔别样的色彩。

    甘南从梦中走过,月光诗一样铺满金子般的草原。但即便是在梦中,我们也忘不了,它有多么美丽博大,就有多么荒凉贫瘠;它有多么温暖悠扬,就有多么忧伤局促。正是在这一点上,索木东的诗歌从根本上区别于那些在东部期待视野下的所谓西部诗歌,那种邀宠炫美式的“民族写作”,更区别于那些观光客冷漠时髦的漫笔纪事。在他乡的忙碌奔波中,他一遍遍在回望中叩问自己:“走出故里我就能摆脱困苦吗甘南,遥望经年的故乡贫穷苦难夜夜撕裂我流血的心愿……”,多风雪的甘南,“羊皮袄焐不热的甘南”,总是不经意间就错乱了诗人的天气,“秋末,对一场大雪的虚构其实是对故土和乡愁的虚构那些在秋雨中缺少狗吠和鸟鸣的村落那些在秋雨中散去炊烟和歌声的寨子此刻,向乡而望的眸子里过冬的念想还会是回归故里的匆匆脚步吗?”

    索木东轻声吟唱的只是一支旧调子: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拆除,可以重建,可以从头再来的。关于故乡甘南,关于甘南大地上的一切,它们本来就是他,他与它们融为一体,而如今,“游牧在一座城市”,他不过是找到了可以回望、追怀它们的适宜地点,找到了弥合那种身心撕裂的无奈方式。他让自己深信不疑,诗歌的力量正在于此,它以微弱之光持久地照耀着我们黯淡紧窄的人生里那些柔软的缝隙,那些存放在记忆深处的眷恋和热爱,放弃和疼痛。因此,索木东的诗自然,本色,真挚,热烈,是纯粹意义上的抒情诗。

    2010年后,索木东在诗歌创作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他的诗风趋于更加深沉、内敛、丰富,并且开始涉足小说创作。他的目光在眺望故乡甘南的同时,也落到了他所身处的城市环境中更广大的艰辛奔波的人群中,他开始切入到了更凡俗更真实的日常中,去面对现代人共同遭遇着的漂泊无根的心灵现实,由此,他的乡愁和抒情有了与之前不同的另一种况味。多年城市生活的忧心焦虑结晶出了思想之果,草原少年的柔弱心灵开始以悲悯之手抚摸匆匆人流视而不见的“残缺的世界”,那些在高楼大厦的角落被我们擦肩而过的伤患疼痛。

    透过索木东的诗歌,我们相信,老去的,只是年纪。因为我们依然愿意相信,不老的是青春,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以心的温度焐着的故乡,是故乡之脉盘根错节生生不息的诗歌。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1974年生于甘南卓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民族文学》《星星诗刊》《飞天》《诗歌报月刊》《诗神》《诗选刊》《西藏文学》等报纸杂志发表作品600余篇(首)。作品入选《2000年中国诗歌精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藏族卷》《中国少数民族文学2011年度选》《飞天60年精选(诗歌卷)》等多部选集。作品被翻译为藏、蒙等文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等文学奖励。现供职于西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