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千年之初,网络文学比较火,作为诗歌的忠实拥趸,我也常流连于各大诗歌论坛。有次在网络“冲浪”,看到一则新闻——嘎代才让获得“全国十大少数民族诗人”,他的组诗《有关瞬间的一些长短句》在某诗歌大赛中获一等奖,新闻照片上的他一头长发,头戴棒球帽站在赭红色的边玛墙下。于是我在网络搜索他的诗歌,正如我所期待的,他的诗歌是我喜欢的风格和写就方式。当时他还创办了诗歌论坛——“草原部落”,入驻诗人多是当时耳熟能详的大咖,在圈儿里也比较有名气。 “黑人”——作为他的网名,应该也是从那时开始沿用至今的吧。那一年,我记得是2004年。
嘎代才让的诗歌创作起步较早,在世纪之初,已少年成名。与他相识约莫一年,我们就已经在网络上聊得异常火热。我欣赏他诗歌的叙述口吻,那来自母语特有的思维方式的遣词造句,以及他独有的心灵愁绪和个人气质。反观当下充斥于网络和纸媒的散文化式的堆砌和复制,可以读出这个时代的浮躁气息。他的诗歌起点也比较高,换句话说,作为网络诗人,他置身并面对了当下先锋诗歌的第一现场,因着对诗歌的痴迷和持续深入地写作,嘎代才让从最初的才情式绽放逐渐进入到谨慎、简约的寓言式“洞见”。而诗人恒久的原始激情,已从高处落下,沉浮于词语间碰撞的汪洋之中。如今,以诗角力似乎不再显得沉重无比,有时他也会躬身拾取的一片发黄的生命之叶,这时候,他或许是在体味生命意蕴的深远。
2006年,我们一同建立了“藏地诗歌”——这个在藏地文学青年中响亮的诗歌群落,他多次策划过藏族汉语诗歌在各大文学期刊和报纸的集中展示,通过纸媒和网络推介藏地诗歌。随着文学阅历的积淀,他也在从事歌词和剧本写作,不论母语还是汉语,并卓有成效。近些年来,他习惯了在不同的文体(文本)之间穿梭。
嘎代才让喜欢抒情和深沉的乐曲,譬如:器乐、蒙古音乐。这也和他的性格有关,他沉静、内敛,朋友们在一起时也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做一名听众。但他内心深刻、才思敏捷,有时朋友们聚会后的第二天,他会把前夜杯酒畅聊的场景用鲜活的诗歌话语表现出来,读来忍俊不禁。记得在一首诗歌中他谈及了很多友人的名字,而其间点缀的文字,一经串联,散发出莫名的伤怀。
他在青海时,我们每年都会聚一次,讨论诗歌、朗诵诗歌,讲述诗歌的创作和经历。虽然有的朋友在离开,但也新的不断加入。记忆最深的莫过于2016年燃灯日,一众诗友齐聚在一起,或大声,或低沉地诵读神圣的诗章——愉悦诸神,又渴望能够得到神灵的加持。
几年前,嘎代经常往返于青海、甘南和北京之间。一次我去北京出差,闲暇时间,他邀我到藏餐馆一起享用家乡的美食,一同又冒着严寒去簋街观看地下摇滚。有个趣事不得不提一下,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会路过贵南过马营,那是离他出生地很近的一座幽静的牧区小镇,我有时会拍一张牧草或路牌发给他:“黑人,到你家了!”,很显然,个中趣味也是友人心灵深处的伤怀。如今,他确也结束了往返颠簸的状态,窠臼于城市中央的最高处,像一羽鸽子,孵化梦想。往事历历在目,而他不善表达,在诗歌之外。
有一段时间,我的诗歌创作遭遇迷茫,一筹莫展之时,他建议我尝试某种样式的短制。经此鼓励,茅塞顿开,在我从南方出差归来的火车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去夏今秋,我和他相约以“对峙”之名,为期一年每周完成三首作品,持续地写作让我们感觉到与自己的对决——或与时间虚耗、向积习发难。
近些年,嘎代才让创制了大量的巨制组诗,在藏地乃至国内外诗歌界颇有影响,其中《无题》《西藏集》《喜马拉雅诗章》《轮回域》《在西藏》《西藏诗抄》《虚浮》和《献给岗拉玉珍的108首诗》等系列深受业内和诗歌爱好者的认同。
有一天我问嘎代,“对峙”之后,你在干嘛呢?
他说:“最近在完成一部剧本,之后的重点会向母语诗歌靠拢”。
——想想他在繁华市区的孤岛之上有时候哄哄女儿,写写诗词,享受天伦,这也是我所期盼的,毕竟诗歌需要和生活做调和。
原刊于《青海湖》2019年3月
德乾恒美, 70后藏族诗人。作品见于《十月》《诗建设》《先锋诗》《诗刊》《诗选刊》《民族文学》《青海湖》《联合文学》(台湾)及《读诗》《葵》等刊物。诗作入选《2008-2009中国诗歌双年巡礼》《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新世纪诗典》《2014中国新诗排行榜》2015-2016年《中国诗歌年选》《中国先锋诗歌年鉴·2017卷》《青海当代诗歌36家》《DIE ERDE SPRICHT MIT GOTT》(德国)等诗歌选本。有作品被译成英、德、韩等文,著有个人诗集《吐伯特群岛》和《身体的宫殿》。
嘎代才让,80后藏族诗人、词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届高研班学员。从事藏汉双语诗歌、歌词、剧本、诗评、影评等不同领域的写作,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上发表大量文学作品,作品被译介为英、德、日、蒙等语种,入选多个总结性选本,获得各种文学奖励。著有《西藏集》《喜马拉雅诗章》《圣域》等藏汉双语诗集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