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当代诗人贡卜扎西,甘肃省夏河县人,1938年生于夏河县拉卜楞镇,1957年7月从西北民族学院语文系藏语文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1983年4月至2003年历任中共甘南藏族自治州委常委、副书记,兼任合作民族师范专科学校党委书记,州人大常委会主任,甘肃省八届政协常委等职。现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剧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协会执行委员,中国老摄影家协会会员,甘肃省藏学研究所特约研究员等。
其诗作《星,祖国会唱歌的星》(荣获甘肃省第三次文学评奖优秀作品奖,并收入大型电视文献纪录片《周恩来》第七集“上九天揽月”之中;1997年10月,民族出版社出版了《贡卜扎西诗集》;2003年7月,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飞越太平洋》诗集。2002年,散文作品《渤海启示录》《黄河首曲日出》入选大型散文典籍《中华当代散文大观》;剧本《绿色的旋律》已选入《藏族当代文学丛书》剧本专集;话剧《白雨》(与人合作)荣获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剧本金奖;2003年,十几幅个人摄影作品入选全国首届网络优秀摄影作品展。
感情是诗情天性的最主要的动力。没有它,就没有诗人贡卜扎西,也没有他的诗歌。诗是贡卜扎西感情燃烧的、特有的、精美的产物。拙文就贡卜扎西诗作的抒情艺术,进行一点粗浅论述。
一、以抒情为生命
贡卜扎西的诗作以抒情为生命,以抒情为最基本的特征。其诗歌所显示的形象,往往是充满感情的,而且感情十分浓郁、深厚、集中和强烈。郭沫若说:“诗的本职专在抒情。抒情的文字便不采诗形,也不失其诗。”在郭沫若这句对诗的判断语中,“专”字最重要。专者,唯其独尊也,独特也。在诗的旗帜上,镶嵌的大字有两个一抒情。抒情既是诗反映生活时在思维、手法形式上的特点,更是诗在反映生活内容上的特点。有了内容上的“专在抒情”,才会有形式上的“专在抒情”。诗人贡卜扎西的诗,总是把人的精神世界、人的灵魂情缘、爱与恨、泪与血袒露展现出来。即使对客观生活的描写,也是经过诗人主观情感的淘洗、酿造、升华才成为一种明显的、独立的情感力量。
贡卜扎西如潮的激情,不但点燃了诗人自己创作的欲望,而且自始至终地推拥着自己,一直把诗人的灵魂,拥过一波三折的情峰爱谷,展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在情感的每一波折、每一细态的欣赏中去直接把握诗的内涵。藏族女作家完玛央金在评论贡卜扎西诗作时写道:“对衣食住行点点滴滴的描写,思想情感的抒发,使他笔下的草原富有灵性,那种广阔中的凝聚,静寞中的多彩,那种纯真、自由、奔放,令生活在纷繁嘈杂中的人热切向往。”贡卜扎西诗的情感就像铜鼎上的镌刻,是不隐匿的铭记,是不消失的铭记。正如别林斯基说的:“在抒情诗中,主体不但把对象包含在自身之中,溶解它,渗透它,并且还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吐露出那些和对象发生冲突时所激起的感受。抒情诗赋予默默无闻的感受以言词和形象,使这些感受不再锁闭在狭窄的闭塞的胸膛中而暴露于艺术生活的光天化日之下,使它们获得特殊的存在。”
啊! 春天带给我们的是
梦境中浸泡过几百回的心
和春的思想
还有醉人的爱情
捡起一串串彩霞流云
装满一袋袋古老的传说
送给春天作赶路的盘缠
——《草原上的春蕾》
前几句虽极尽笔墨写春天,但诗人仍嫌不够。后几句通过奇特的想象,传达出诗人对春天到来的欢愉、对春天的憧憬,诗人如孩子般迎着春天去拥抱春光的情态跃然纸上。正是这种内心世界独立的、独特的外观,才使得它在成千累万的迎春诗中独标一格。
据英文词典解释:抒情是用七弦琴伴奏的意思。的确,在一切文体中,诗是最接近于音乐的,是心灵的歌。音乐表现感情的渠道照贡卜扎西所说,是从心灵到心灵。如:
……啊! 遥望祖国会唱歌的星
我那抑郁的心灵顿时腾飞
像藏家的歌化入飘荡的霞
光明在我心头上萦绕……
——《星,祖国会唱歌的星》
是的,它出自心灵的表达,通过视听感觉的表现,最直接地渗透入人的心灵。不需要其他有形的媒介和中介环节,所以诗作对人的感染力是强烈的。
贡卜扎西的诗是激情的果实、真情的流露,不是装腔作势的呐喊。诗评家谢冕认为:“诗表达的不是常规的情感,而是饱满的、非常的激情。人的情感到达近于极限的状态时,诗就和音乐、舞蹈和谐而归于一致了。”人的情感是多样的,有激奋、有欢悦、有悲怨也有愤怒,它们都可以入诗。但是入诗的标准除了真以外,还应该有善、有美。排斥了善与美的真,不能成为衡量诗歌情感的完整标准。“真、善、美是统一在先进人类共同意志里的三种表现,诗必须是它们之间最好的联系。”诗的感情在真的基础上,还必须有善、有美。感情作为诗人贡卜扎西对生活、对社会是非好恶的一种把握,要烙上时代的、现实的,还有个人的印记,并或隐或显地表现出贡卜扎西的思想观点与政治倾向。诗情的价值同时也是思想的价值,感情越深刻,思想也越深刻。
……草原给我伟岸的身影
祖国给我一颗坚韧的心
我要拥抱的
是新世纪的星斗
和阿妈深情的微笑
——《阿妈,我在天空想起了您》
……拥抱我吧太平洋
拥抱我吧所有正义和善良
所有的真理和勤劳
让邪恶像泡沫一样消失吧
今夜只有你在我的心中窃窃私语
——《飞越太平洋》
仅从这些诗中可以窥视出贡卜扎西情感的境界。他“以热情点燃着生命,生命借热情表现"。在贡卜扎西的诗中,历史与生活是用情的扫描来录像的;而情也与藏民族生活相切合,而迸发出真、善、美的光来。诗是一种感情的升华表现,对贡卜扎西来说就是感情的登攀。
二、抒情的主观性
贡卜扎西的诗歌以抒情为主要特征。“雪域圣地高寒险峻、山川毓秀,不仅民族忧患意识强烈,而且具有一种原始的神秘性,能激发诗人的浪漫激情和创造活力。”贡卜扎西诗歌中的情感,或贫或富,或急或缓,都是由他主观的感情因素来决定的,即抒情的主观性。“在诗歌创作中,客观事物只有通过主观精神的燃烧,才能够使杂质成灰,使精英更亮,从而凝成浑然天成的艺术生命。”
贡卜扎西是感情的富翁。没有感情,便没有诗人。一个感情贫乏的人,肯定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诗人。因为他根本无情可抒,当然也不会写出真正的诗来!“气之动物,物之感人”,人的感情来自生活,来自社会,来自客观世界。情感是人在社会实践中,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发生和发展的。感情的表现是以个人的立场观点和生活经历为转移的。诗人接触社会生活愈多,生活经历愈丰富,他产生感情的基础就愈雄厚,他获得感情的机会就愈多,他成为感情富翁的可能性就愈大,从而成为真正的诗人。贡卜扎西就是这样的诗人,“他先后跑遍了甘南的山山水水,也深深地热爱着这片土地。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迫使他自觉地用理性的目光审视着这方充满神奇的土地,用整个生命去体会和感受弥漫宗教色彩的雪域文化。因而,对本民族的生存空间有着较为清醒和深刻的认识。这些认识集中地体现在他层出不穷的文学作品中,许多力作都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由于贡卜扎西的诗作感情十分丰富,使人的情思会自觉不自觉地跟着他那写意般的笔触,感受到心灵的敲击和生命的震颤。如《我不停地寻找》《我心中的绿地》《藏族人》《走向深度》《献给阿妈的歌》《飞越太平洋》《我要回家》等诗作,使人感受到诗人对色彩、对力度和对气势追求的同时,也感受到诗人激情燃烧的真、善、美的心灵。
三、化物为情,化理为情
强调诗歌的抒情,并不是说诗歌就不要描写景物、叙述事物、刻画人物,并不是说诗歌就不能说理。只是说诗歌的写景叙事,状物写人,揭示哲理,要化物为情、化理为情罢了。
(一)化物为情
所谓化物为情,就是说诗歌描写事物,描绘景物,要化物为情以出之。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也就是说,写景是为了抒情,写景是手段,写情是目的,景必须化为情。贡卜扎西诗中景物描写比比皆是,但总是寄托了诗人的浓浓情思,使他所写的景物,有了雪山的生命,有了圣湖的灵气。如:“我笑了,人们说我笑得/像阿尼玛卿雪山满脸是泪。”(《牧人的诉说》)“只有放飞这颗难眠的心了/在一片湖水歇息的地方/必将有我对你带泪的微笑。”(《天边的眺望》)“由景生情,由自我的感动转化成对大众的博爱和关怀,这就是他心灵之路,也是他痛苦、迷惘、失落之后找寻到的灵魂的纯洁和高远。”又如:
这伟大的歌唱
这星球深沉的叹息
这喧器的美
这没有病态的力
这从来没有终止的忧患
一个草原儿子对你深情的仰望
而你仅仅是大陆的起点
跨越才是我真正的使命
没有比我双脚更大的海
没有比我的心更澎湃的海
——《大海》
如果诗人只是描写大海,做表层“文章”,就会缺少生机和活力。贡卜扎西以题目《大海》来展开想象的空间,让人们去填补、描绘海景的彩图:随着海浪浮沉,于是使大海产生了生命,使海浪流溢出情思。因而使读者产生无限联想,产生感情的波涛。这就是诗人贡卜扎西将虚景化为真情而产生的审美效应。
(二)化理为情
中国古代诗论告诉我们:用诗直接说理,或者说在诗中直接说理,都是不符合诗的艺术要求的。记得伟人毛泽东说过:“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这里所说的“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虽未指明叙事或说理,但我以为当然是包括了叙事与说理。诗之所以为诗,就在于艺术表现形式的不同。因此,贡卜扎西诗歌的理,总是艺术地化为情表达。
在舒适中待得久了
突然有点寒冷
在安详中走得多了
突然有点孤独
多愿是一道闪电
搏击那洁瀚的云层……
——《走向深度》
害怕的不是长度
而是高度
如果一切只能像风飘来飘去
那么,我情愿离去
做一片凝固的大海
或者是荒漠和沙洲
我的路注定只有起点而没有终点......
——《远行人》
既是言理的杰作,又是抒情的高吟,理在情中,情又在形象中。通过诗歌形象揭示出生活哲理,显示出贡卜扎西诗歌说理的高超技巧。化景为情,化理为情。贡卜扎西的诗歌表现哲理,不像哲人那样进行逻辑推理,而是让哲理情化。让无情的剪刀,一截一截地剪断绵纱,让威严的铁鞭,一朵一朵地击落繁花,抽象哲理便成为情化形象。页卜扎西的《走向深度》《远行人》等诗作,其说理是非常形象生动的、是情化的、是曲折的,诗的艺术特色也由此而鲜明地显现出米。
衡量诗的价值的标准在“诗人的标志和凭证,在于他说出人们所没有说过的话”,以及“做一个诗人,需要的不是表露衷肠的琐碎的愿望,不是闲散的想象的梦幻,不是刻板的愿望,不是无痛呻吟的忧伤。需要的却是对于当代现实问题的强烈的同情”。贡卜扎西诗作是一种感情的升华表现,如此的写作对贡卜扎西而言就是感情的登攀,而且已经获得成功。一切有志于诗的人,只有在感情的山峰上不断地登攀,才能登上艺术的顶巅。
原载《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
黄波,1962年生,男,山东省日照市人,西藏民族学院语文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西藏文学与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