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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雍措的笔下,凹村就是一把永不生锈的镰刀,不管蹚过多少岁月的沧桑,都会将灵魂收割在那一片割舍不断的故乡温情之中。

        这是我初读雍措新散文集《风过凹村》的第一感觉,也在这样的一种感觉之下,我再次走进雍措笔下的凹村,走进她带着分辨力极强的语言世界,在一种宁静却浓于水的温情中,我看到的是一座有生命质感和灵魂的凹村,一座带着藏族乡村基本姿态的凹村。它是原始的、神秘的、质朴的,也是矛盾的、忧伤的,让人眷恋的。

        雍措以一种回望式的视角看凹村,看城市化步伐加快后的凹村,她的言语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渴望,一种对于凹村生命地渴望。“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当她在愈发割舍不断的血脉之情中远望故乡,她的文字间便含着悲歌:“我感觉长在身体里的好多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远离我。那些想远离我的东西拼命地在我的身体里挣扎和对抗,他们想逃出像我这样一个懒了一辈子人的身体,他们跟了我三十多年,现在厌倦了我,他们想走出我,远离我,不再跟着我了。”(《一片暗的生长》)儿时的美好在逐渐消失,在被城市化的节奏中,雍措的言语中带着恐慌和不安全感,她在赋予凹村生命力的同时,把很多人对于故乡这个生活体验做了典型的艺术概括,也成为灵魂必然的归宿地:“为了挣钱,很多农村里的人舍弃了土地,去外面找副业,许多土地也就荒芜了下来。阿妈没有停息下来,看着村里一大片杂草疯长的土地,变得忧伤起来。”(《沉淀已久的歌》)“一座老房太老了,人不敢去爬,他们怕自己爬上去会压垮一堵墙,一堵老墙没有了,一个家就没有了。”(《越来越薄的等》)“沉默时,根嘎拿出自家种的老烟,一口一口地抽。青烟从他嘴里跑出来,四散开去。那一口,我想他的老灵魂是不是也随着青烟四散开去了。”(《根嘎这个人》)在她精妙的文字搭配中,我们不难看出雍措的痛,偏偏就是这样的一种痛,呈现出一种价值意义的生命观。灵魂或精神实质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不但赋予质感,而且还能够相互联系,相互影响。“我急忙从紧闭的呼吸中走出来,心惊胆战。阳光到处都是,扬起的尘土到处都是,凹村畜生的叫声到处都是。我从死中走出来,依然说不出死的颜色。我想:死是没有颜色的。”(《死的颜色》)当现代性渗透到原始的生活中,作为她胞衣之所和精神避难所的凹村,雍措的笔下便带着一滴滴触痛人心的清泪,她渴望故乡能够发展,渴望生活在凹村的人能够幸福,但她又通过明明暗暗的事和物,倾诉着对逐渐失去的血缘亲情的依恋,以及渐去渐远的风俗民情地呼唤。在这样的视觉和悲歌中,凹村有了厚重的生命力,她被自然神明包裹着,并成为救赎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人说,凹村是美的,她的美表现在雨中、风中、说话声中及凹村一切生灵中。是的,因为凹村太过美丽,所以雍措对于凹村的守护变得小心翼翼,她无时无刻不在感慨着变薄的凹村。“很多日子,凹村正被一夜一夜的黑盖掉,被一场一场远处吹来的风带走,被一堆一堆月光悄悄移向西坡的那片坟地。”“有一把藏在暗处的刀在割着凹村。我似乎意识到这点。”(《谁偷走了凹村》)不得不说,雍措对凹村的变迁拿捏得精准而又劲道,她穿透表象直达内核的描写不仅仅是一个情感赤子解读故乡的本能使然,更是直抒胸臆守护凹村的情感本色。她多角度勾描了一个淳朴的凹村,一个有因果、有轮回、有梦幻境的凹村:“深深地爱着这个家,一刻都不想离开。可随着房前屋后的果树开花又结果、落叶又生根,时间改变着很多东西,我们三姊妹也像蒲公英一样,为了各自的生活四处奔波,最后离开了家。家中只剩下了阿妈,还有那依然开花又结果的树林。”(《沉淀已久的歌》)“阿爸去世的时候,喇嘛占卜说,阿爸在阴阳转世中会变成鸟。不管真假,我们都信。于是,一家人对鸟特别亲近。”(《房屋里的麻雀》)雍措不停地挖掘并抒写着俗世和精神世界并存的凹村,她巧妙地将人与景相融,景与事相楔,事与情相携,使忆念更为真切。同时,她坦然接受着民族文化对于自己的塑造和打磨,将梦境和幻觉联系起来,使神秘成为平凡。在她的认知里,凹村充满了灵性,而就是她的这一认知,让再平常不过的凹村以及在凹村发生的小事充满了弹性和张力,不受其现实思想的束缚。“那晚,我没有看到磷火是怎样出现的,我一转头整片山都是磷火了。那晚,我没等到一片磷火地消失就着急地回家去了,夜太深,我需要家。”(《只有它们是夜的精灵》)“心升悲凉。但让我安慰的是,我还能一直在背后看着阿妈的老,只有在我面前阿妈才没有把老做任何修饰和隐藏。”(《不做修饰的老》)“疼痛的东西,从某个角落生长起来。我担心,逝后的自己,没有家,没有一个值得思恋的人。屋前,杂草丛生,却没有一个人来帮自己打理。”(《另外一个家》)雍措小心翼翼地守护渗透在她的字句中显得格外沉重,对于故土的眷恋也让她笔下的凹村带着明媚的光辉。缓慢而古老的凹村和快速发展的时代在相互碰撞中给作者带来了恐慌。此刻,她的守护显得那么薄弱,却是那么坚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胞衣之地寻找精神救赎的过程依然存在,以一种本能的对于故土的情感寄托让她找到了栖息之所,灵魂皈依之所,并由此明确了写作的意义。

        雍措散文天然质朴的本质背后,又赋予了一个微观生命以广袤壮观的生命位置。在她铺设的藏族村落凹村里,一只虫子、一条蛇、一堵即将倒塌的房子、一条河流、一棵在春天悄然醒来的枯草,一朵多拉花等等都在她的笔下成为精灵。她赋予它们以鲜活的生命,赋予它们像人类一样的思想,用生物界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从而达到人与物之间的心灵感应:“我偷偷看它。它不再看我。它一长一短的触须还在风中摇摆。它的疼痛在风中一次次被风掀起。我想对它说道歉的话,但我想它不会理我。于是,我陪着它静静地坐在风中,看那条出凹村的土路。”(《叫不出名字的一只小虫》)“时隔多年,家里来的蛇不下数十条,阿妈依然用最高尚的礼节送走它们。”(《蛇》)“一年四季,那条山脚下的河流,依然没有始,没有终地流淌着,哪里才是河想去的地方?”(《河流走过的地方》)“多拉花被幺妹子口中的恶气,吹偏了头,一会儿又像风吹一样,恢复了过来。骂完多拉花,幺妹子的心疼起来。她用手抚摸着多拉花,就像抚摸着自家在凹村受的委屈一样。”(《多拉花》)在雍措的世界里,万物皆有灵魂,她描述动植物时,充满了悲悯的情怀,也正因为如此,她将身边的每一次相遇都看得不同寻常,看作是造物主对自己的眷顾。她将身边的一个微观世界放大,串联成一个又一个故事,对生命常怀感恩之心和敬畏之情,明白这世间所有不幸产生的仇恨、怨气都需要用悲悯来化解。因此,视觉平面上的凹村在雍措的笔下呈现出三维,甚至是多维的空间影像,迷茫、孤独与悲悯、虔诚相辅相成,展现出了一个柏拉图般与世无争的理想世界。

        对于故乡的抒写,一直以来是一个永恒的话题。雍措将“思念故乡,郁郁累累”的故土情结依托在文字中,干净纯粹地抒写恰恰就是藏民族生活的一种自然延续。仔细聆听,未被世俗沾染的率真和质朴落地有声,让粗狂、豁达的藏族小乡村从众多的乡村中脱颖而出,并多了几分书卷气。同时,她以祭祀般的虔诚,将灵魂的颤动和生命的触痛感注入抒写的全过程,带着神性的滋养。

        对于凹村地抒写,在意犹未尽中似乎才刚刚开始,期待着雍措再次展现凹村的丰饶角,用饱含浓浓爱意的句子,带着人性的善良和自然的圣美,成为人们精神世界的安神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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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竹,女,作家,青海人民出版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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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措,女,藏族,四川康定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散文、小说作品发表于《十月》《花城》等期刊。出版散文集《凹村》,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有作品收入各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