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拿起窗台上的瓶子,看到囚禁长久的蚂蚁已经爬到瓶子的三分之二,他轻轻摇手一晃,蚂蚁又落回了瓶底。他这才放心地把瓶子放回窗台,目盯着蚂蚁的一举一动,这时的T仿佛像一位德高望重的研究员,又像一个严守囚犯的监狱长。蚂蚁显然已习惯了T的这番举止,毫无惊慌地返向瓶口爬去。他把提包和外套扔向床后,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直愣愣地盯着。
黑暗逐渐流进房间的每一角落,黑黢黢的。T从吡吡嘭嘭的声响中开灯一看,地板上许多酒瓶,像喝醉般躺满一地。房子面积不大,从电源开关所在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房屋的结构。往前不到三米是窗台,窗台的右下方有一张床,是木制的,跟他的身高正好相符,木床上有一套卷缩成团的被子和一块凌乱的枕头。近挨着床是张小桌,上面散放着各种东西,一双沾有烟灰的筷子和剩饭,还有几瓶啤酒和烟断儿。其中有一张文件,写着“X县公共场所卫生检测XX”等一系列密密麻麻的字,有几处被油渍浸湿,也有一些字迹被烟头烫焦了。对于这狼藉的画面,他却丝毫不慌,把脚左右狠狠一甩便向沙发走去,他拿起筷子用纸巾擦了擦,随后狼吞虎咽地吃起剩饭。
除了上班,宅在出租屋的T来说,这样的日子有些孤寂外,不会显得度日如年的感觉。没有人会安排每天的行程,甚至饮食和睡眠时间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无所事事。这使他无比的自由,爽快。他的这一陋习影响着他的工作态度和时间观念。那张沾有油渍和折痕的文件是前些天领导安排修改的,也被拖到了现在,他却无所顾忌,并在私下抱怨工资太低。
T起身走向床,突然踩到随时都有威胁的瓶子,摔了一跤,摇摇晃晃站起来,没走两步,又摔了一跤。这狼狈不堪的一幕投射在白皙的墙面,像一段生动的皮影戏,虽然没有伴戏的其他偶人,但有一位透过塑料瓶看戏的观众,使滑稽的屋内有着莫名的趣味。想到刚刚的疼痛,他才把那些瓶子稍稍收拾一下,堆在门后的角落,这对T来说是一件大规模的活动,把他累得微微呼着粗气。
凌晨的第一刻闹铃响起,他不耐烦地啪的一下关掉,至到第二次闹铃缓缓响起,T瞄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早上八点十五分,还有十五分,他才不情不愿地下床简单洗漱捯饬形象便匆匆前往单位。
“你报告准备的怎么样了?”领导慢悠悠来到T身前以严肃的语气问。
“准备的差不多了”T急忙站起用一句搪塞过去。
“那就好,不能出差错”说完那啤酒肚外露的领导保持原来的姿势慢悠悠返回办公室。
T这才轻舒一口气便忙了起来。
T首来此县实习到成为现在的临工已经五年多了,这五年来他对单位有着许多的苦劳。他的双语翻译和写作能力卓越,所以单位部分任务落在了T的肩上,工作又累又繁重。他有时怀疑现在的工作没出息,自责好友聚餐时也格格不入,但无数次的埋天怨地之后,还会咬牙坚持地埋头苦干。又想到入不敷出的工资和领导的无视,他也不得不表态自己的不满,因此T任务拖延战的谋策就此生根发芽。
这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半,T懒着腰打了一哈欠,终于熬过了忙碌的一天,他眼里透出一丝乏累。这怪天气格外冷,凉飕飕的风刺穿了这座城的骨子,整条街摆着一副寒风凛冽的面孔,街上的路人也有的颤栗地猛吸鼻涕,有的缩着头咳嗽几下。顷刻间,刮起一阵大风,卷起零零散散的垃圾扑向束手无策的T,像领导的巴掌似扇了过来,T惊慌失措地用外套裹着头抵挡起一次又一次的袭击。过了一阵,风才渐渐消停,瑟瑟发抖的T狠狠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气氛的语气说:“呸!这可恶的风。”
又看了看路面,铺满了七零八落的垃圾,脏兮兮的。他又接着说:“这扫的什么啊!到处都是,真恶心。”前面的路人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当着T的面扔了一个塑料瓶,头也不回地离去。至于他的工作还是什么,他有点儿看不惯这号人的举止,但又不敢挡路讲理。他知道这是关于道德素质的问题,囚在这座城里的人们已陷入私利的沼泽。他们晓得一座城的文明,少不了每个城里人的付出,但他们不晓得他们已倒在了起跑线。短时间的思想斗争后,T最终还是面露嫌弃地向前走去,并未拾捡。
T醒来已是午时,头还是晕,他揉了揉眼睛张望窗外的天色,突然发现窗台的塑料瓶消失了,他急忙靠近一看,塑料瓶已被换成酒瓶,蚂蚁在酒瓶中一动不动,像是漂浮在液体中。一种不祥的预兆反复涌现在脑海。
“酒瓶里的蚂蚁死了”
T面露无所谓,他强忍着掩盖伤感,又透露出了一丝惊恐。怔怔看着瓶子,它幼小的尸体在残留的液体中开始僵硬,像是殡仪馆内陈列的一件什么艺术品,瓶内或多或少有一丝腐臭味。
蚂蚁之所以会死,也跟T脱不了干系。
昨晚他回屋后,跟平常一样先去看了一下蚂蚁的情况,然后,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吸了几口。这时,倏然想起明天是休息日,他约两位朋友喝酒。他们一口气喝完两箱后,醉意渐浓。T恍恍惚惚站起来,眼神变得迷离,面颊也有些赤红,将手指着朋友说:“你们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谁晓得啊!”两位朋友摇了摇头便说。
“县里这些扫街的太可恶了,今天这怪风一吹,杂乱无章的垃圾满街乱跑,把我这心凉了半截”T说话时的力道很轻,胆魄比平日却大了许多。
左边的朋友说:“你瞎操心什么啊!”
“你先对你这邋遢的屋操操心,再去关心别的”右边的伯特讽刺地说了一句。
“我这乃小事儿,不是有句话说:人民利益至上吗,我这是关心大局。”
“算了吧,先管好你的小局吧!”伯特的醉意上头的同时言语也像他脖子上摇摆的金刚杵一般锋利,像是在有意地惹T生气。
“我得跟上面反应一下,管管这些阴魂不散的垃圾。”
“就你,还是乖乖和你的酒吧!”伯特说。
“就是,上面会听你的吗?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喝吧!”左边的朋友也跟着接茬。
他俩的句句言语,无意识地触碰着T的底线。他的脸色变得更红,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俩这是什么意思,搞得我在招惹你们一样,故意气我。”
T再没说什么,顺手拿起一瓶酒一股脑儿喝了下去。右边的伯特也醉得不省人事,他不知道怎么见到T的举动怒火点点燃起。这会儿他们谁也不想搭理谁,各自喝各自的酒。这一刻,屋里臭哄哄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除了他们喝酒的吸溜声,格外安静。过了一阵,T喝得烂醉如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上睡着了。伯特还在起火,他心里萌出了一个解气之法,趁T和朋友沉睡的空隙伸手轻轻递过窗台上的瓶子,把蚂蚁装进酒瓶里,瓶里还残有一点儿酒,他不生丝毫怜悯,恶狠狠地拧紧瓶盖后放回原处。T全然不晓,也不敢想象,他睡得很沉。
T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成了一名凶手,一时的贪玩儿中杀死了一只蚂蚁,也葬送了在这孤寂的房间里陪伴自己的最好的朋友。他想起佛经中阐释生命的语句:“没有不成其为母的生灵,杀死一只蚂蚁也叫杀生。”
这夜,T的孤影投在阴暗的墙面,也不显得生动。偶尔能看到一缕烟与墙面擦肩而过,也能听见一波经声向窗台掠过。
岗周泽,笔名诺刺,喜欢双语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