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巴出生那天,天上并没有什么祥瑞之兆,也不是吉日,他只是个早产儿,他把阿妈给折磨惨了,阿妈疼了一夜一天才生出个丑不拉几的他。奶妈看着只有巴掌大的他脸上布满白色的颗粒,再看看夫人头上冒着的汗珠晶莹剔透,有点不忍心把他抱给夫人看,令人欣慰的是是个男孩,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夫人面前说:“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我们庄园后继有人!”夫人拖着疲惫的头看了几眼点点头,然后就让奶妈抱出去,可能是还没从那开十指的疼痛中回过神来。奶妈用早已准备好的黄色绸缎包好小少爷,小跑着出去抱给正在门口焦急等待的老爷,用一丝骄傲的口气说道:“恭喜老爷!三宝保佑!夫人诞下了个小少爷,咱们庄园后继有人了!”
小少爷的出生可把老年得子的老爷给高兴坏了,庄园里的每个人都享到了少爷的福,老人安排管家立刻给所有人发十钱银元,放假半天。要求他现在就去请扎西拉岗的僧人来家里念经,并派人去桑披岭寺告诉他弟弟家里多了个小少爷,让他尽快到活佛那里去请名字。三天后寺院里的阿克带着活佛赐的名字回来了。大活佛赐名为热巴。
在家人的悉心照顾下热巴一天天的在长大。童年总是美好又短暂的,但热巴对童年没啥感受,他是在所有人爱的簇拥下长大,他只记得每年生日时庄园里异常热闹,年年都举行佛事活动,穿着绛红色僧袍的僧侣因博学多识,来来往往人员都是为他们服务,连父亲也总向他们请教问题,颇得大家的敬重。他希望长大了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虽然他在庄园里也能受到尊重,但他知道庄园里的人对他的尊重和对僧侣的不一样,他的尊重是因为每年生日时父亲给庄园里的人布施很多东西。
在热巴七岁时,家里决定让热巴跟随叔叔到桑披岭寺学习。得知消息的热巴激动不已,他厌倦了庄园里奢华又无趣的生活,这里每天上演着同样的故事。唯一让他有点不舍的是管家的女儿曲珍。曲珍比他大两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浓密的眉毛,古铜色的皮肤两边红彤彤的高原红,两个小辫上扎着一对粉红色的用毛线织的小花。热巴总是和她一起玩,他们一起去抓蝌蚪,一起去捅鸟窝,一起扮“家家”,还瞒着家人下河游过泳,她是他童年的玩伴,是他童年最重要的人。现在要离开庄园,他舍不得玩伴曲珍,除此对庄园生活毫无留念。但想到可以去寺院学习,他高兴的合不拢嘴。他盼望着,板着手指过日子。终于,等来了第二天要出发的日子,兴奋的他迟迟不愿睡去,一想到自己可以像叔叔他们一样会成为博学多识和德高望重的人,脸上总是泛起笑意。
终于迎来了天明,庄园里早已备好早餐。热巴高兴地冲向阿克的怀里问:“阿克,我们好久可以出发呢?”阿克抚摸着头,用温柔的语气说:“不着急,先吃饭,再和阿爸阿妈道别,我们就出发。”调皮的热巴向父母低着头说:“阿爸啦,阿妈啦,再见了。”夫人眼角充满了泪花,涂抹着胭脂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昔日她可以说得上是村上最美的姑娘,如今岁月在她脸上布满了足迹。哽咽着说:“来,让阿妈抱抱,到了寺院要好好学习知识和技艺。”说着一边抚摸热巴的头,一边在擦拭眼泪,最后亲吻了热巴额头说:“我们有空就来寺院看你。”老爷把热巴叫到跟前,给他戴上从各路活佛那里请来的护身符及从自己身上取下来的装满神丹的嘎乌。嘎乌是老爷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它见证了这家族的发家史,保佑着这个家族的兴盛。嘎乌里装有一尊从印度请来的观世音菩萨雕像,告诫到:“永远都不要让嘎乌离身,它会保佑你,当你遇到任何困难时心里都要默念六字真言,抱有观世音菩萨会来救助你的信念。”热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爷看着他那稚嫩的脸问:“知道没?”“知道了,阿爸,请您放心!我牢记在心了,永远都不会把嘎乌取下身。”热巴用力点头答道。老爷摇手示意管家去备马车,管家领会迅速跑去准备。今日的庄园也非常热闹,有许多僧侣念经为少爷的出行消灾祈福。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来欢送少爷,这样的阵势热巴还是第一次见,但并没有激起他过大的兴趣。他在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曲珍,大声的喊着:“曲珍,再见了,我要去寺院学习了,放假回来时我们一起去抓蝌蚪。”便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对寺院生活充满好奇的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留念,可夫人虽未哭出声却泪流不止,每滴泪水里都珍藏着母亲对子女远行时的不舍。
在去寺院的路上阿克给他讲了寺院生活中所需注意的事项。其中最为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尊重上师,严守寺院戒律。来到寺院后的热巴谨遵阿克的教诲,也非常认真用功,每天公鸡打鸣时就起床背诵功课和经文,积极参加每次的辩经活动,严守戒律,逐渐他的付出有了成效,他在同年一起入寺的学员中脱颖而出,慢慢在心中谋生了在寺学习生活的信念。在入寺十年后一天上午,参加完辩经活动的他鼓起勇气向阿克表达了自己想出家为僧,然后去拉萨进修的想法。阿克听后有点意外但并不惊讶,这几年阿克也看到了他对佛学的热爱与天赋。但阿克还是说:“热巴,你要考虑好,你是家里的独苗,庄园以后还要靠你经营。”便没再说什么。那晚,是热巴入寺以来第一次失眠的夜,他转辗反侧久久难于入眠。透过厚墙中那扇小窗,望到月亮圆圆的挂在高空中,周边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他觉得今晚的月亮有点刺眼,月光的照射使他无法入眠,他决定起床到屋外月光下散步。他披着阿妈亲手为他缝制的氆氇藏袍,随手拿上每天都要早颂的经书。来到屋外,周边的僧舍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更加静谧。寺院金顶上,一对鹿分别左右两侧跪向法轮,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故此他想到释迦牟尼佛三转法轮把佛法的光辉洒向世间。当佛陀还是净饭王的儿子悉达多时,出门游玩看到人间疾苦,为了众生远离苦海,便放弃奢华的生活、美丽的妻儿和父母,决定为众生寻找脱离苦海的解脱之路,尝试各种宗教,经历种种艰难才找到佛教这条道。此刻,热巴也好像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道,但他还是继续在月光习踱步到天亮,因为他还没找向父母表达心愿的更好的办法。
最后,他决定不再纠结此事,就直接走向寺院大厅参加早课。找到目标了的热巴比之前更用功了。春节将至时他和阿克像往年一样决定还是回家过年,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他决定用父母平时寄给他的钱给阿爸买个一把镶有小珊瑚的银刀,给阿妈买一个银手镯,这花费了他这几年来所有的积蓄,其实,他内心还想给曲珍买个小饰品,但囊中羞涩。
到家后的第一时间,他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向夫人和老爷表达了自己要出家的想法。“阿爸啦,阿妈啦,这几年在寺院里我学到了很多知识,比同批学员成绩优异,年年在辩经和考试中都获得优异的成绩,我决定出家为僧继续深造,再过几年就去甘丹寺学习。”老爷张大嘴巴大声的问:“什么?你在说什么?!当初送你去寺院学习是让你学更多知识以便未来更好的经营庄园,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以后庄园要靠你来管理,我现在五十多了,你出家了庄园指望谁呢?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说罢气颤颤地猛一口把银碗里的酥油茶喝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上,茶碗与桌子碰撞的响声使所有人感动害怕。热巴坚定的说:“阿爸,我心意已决,庄园可以让扎西哥来经营,他雄才大略,有胆有识,这几年来和你一起跑过很多地方经商,而且扎西哥三岁父母去世后,你和阿妈视他为己出,他也孝顺你们,多年来也一直帮你打理着庄园。”老爷没再继续搭话。坐在一旁的夫人眼角又开始泛起泪花但却没发表任何想法,也许是觉得女人不该参与男人决定亦或默许了热巴的决定。她宠溺地看着热巴,一个英俊的少年,眉宇间那颗痣使他气宇非凡。感觉到儿子已不再独属于自己,他早已有了自己的三观。房间里弥漫着沉闷的气氛,静得可怕,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阿克打破了这可怕的氛围说:“热巴你要理解父母,他们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担起经营庄园的责任,父母难于接受你出家的决定属于正常的反应。”热巴机械地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嗯嗯,阿克,我知道了。”阿克又转过头对老爷说:“阿哥,热巴这几年在寺院成长您也是知道的,他在佛学和工巧方面的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他对佛教事业的热忱更不用多言,他做出出家的决定我们也不应感到意外。我个人认为,他和佛法缘分不浅,庄园里还有扎西,他是我们大哥的亲骨肉,也是大哥留给我们唯一的子嗣,请你好好考虑。”说完便拨着手中的念珠不再多语。老爷点点头,皱着眉,心中若有所思,也便不再说话,让管家准备午餐。“你们走了一路辛苦了,大家先吃饭吧。”热巴的决定冲淡了团圆的幸福与热闹,这顿饭大家都各怀心事地吃着。之后再也没人提起热巴要出家的事,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过年是幸福又短暂的,在这短暂的几天里热巴和扎西哥一起去朝拜了很多神山,了解庄园的基本情况,庄园在扎西和老爷的经营下一切井然有序。期间,热巴也多次碰到了曲珍,但他都有意回避了。
短暂的春节假期结束要返程了,热巴一直期望着父亲答应他出家的决定。但直到出发前那晚他还是没等来任何答复。那晚他又失眠了,一整夜他好像思考很多问题最后却好像什么也没思考,最后他用一切都是缘起,事物的真谛是空性来安慰自己。他决定把命运交给时间和未来,走好当下的每一步。这天他比以往起得更早,像往常一样完成早诵和供水。决定到厨房给父母做顿早饭,他已不是曾经那个娇生惯养的少年,他在寺院里学会很多技能,他烧了一壶醇香的酥油茶,熬了一锅人生果酥油汤,挼了几坨糌粑等着父母和阿克。这顿饭大家吃得依旧沉闷,除了吃东西和喝酥油茶的声响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要走上马车的那刻老爷抓着热巴的手说:“昨晚,我和你阿妈一宿未合眼,都在商量你要出家这件事,最后我们决定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要帮衬扎西哥,多照顾家里。”热巴感动的流下了眼泪,他狠狠地抱住父亲,父亲拍拍他的背说你去和阿妈说说话,我去给阿克交代些事。夫人还是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哭着说:“父母不能一直拴着你,既然你决定了出家,那就要好好学习,严守戒律,争取早日获得格西学位。”
回到寺院一个月后,热巴受戒取法名为向秋。他比过去更认真勤奋了,在佛学上也获得一定的造诣。但有一天寺院安排他到经商队里,跟着年长的僧人一起去大理、丽江、芒康等地区做生意。他总是跟着寺院的马帮驮着装着茶叶、瓷器、皮制品的牛皮袋翻山越岭,马的铃声和热巴的诵经声响彻山谷,他们的足迹印记在山谷间。
有一次,在翻越大小雪山时,马帮在皑皑白雪中艰难行进,雪没过了马蹄,驮着厚重物资马儿前进的动力来自落在身上狠打的鞭子,作为出家人他们实在不愿如此,最后找个了山洞决定今晚在此休整,明早再继续赶路。洞外的世界被冰雪覆盖着,白得有点耀眼,雪上留下了马帮和他们深深的脚印,荒芜的世界里除此什么也没有。热巴在父亲和阿克那里听闻过这带常有土匪出没,心里有点担忧,但想着这种天气应该没人在冰天雪地里心里得到了些安慰,可还是摸着挂在心尖的嘎乌并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他和老僧曲扎艰难的生起火,用雪熬了壶茶,正准备喝口茶吃点糌粑时,听到洞外有人在喧哗,他们急忙跑到洞外,十几个皮肤黝黑,身材消瘦穿着牛皮袄子的小伙在马帮前卸货,有人大声吆喝着向他俩冲来。热巴心想应该是烟子带来的麻烦,早知道就不烧火了,但在冰天雪地里不烧火又怎能受得了呢。他想去制止匪徒,大声怒吼:“住手!”可谁会理会他呢!土匪头子却嘲讽地说:“你是来给爷爷我献供的吗?还想让我住手,哈哈哈……兄弟们把所有东西都看好了,把不要的全仍了,其他都给我带走。哈哈哈……看你们是僧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我交上来,我就放你们两个走。”热巴淡定地说:“我江里热巴走南闯北这么几年,从来没人能从我手中抢走一件东西,都给住手。”说罢便掏出一把英式手枪往空中开了一枪。几个匪徒都被镇住了,热巴见状便加紧了攻势,径直地走向土匪头目,几个小土匪试图来制止,他说:“枪可不长眼,如果有人想吃子弹就上前来,我江里热巴有一条破命和一把手枪,我可以拿我的破命来换寺院物资的完整和马帮的安危,我一个僧人无亲无故,早已把生死看淡,我一生潜心修行早已为来世铺好道,你们可不一样有父母说不定还有妻儿,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若不怕死就上前来。”土匪们看到热巴坚定的眼神,枪头对准着他们步步紧逼,他向前一步他们便退后一步,土匪头子见状,便笑脸相迎,点头哈腰地说:“兄弟,有话好好说,干嘛动刀枪呢,你先把枪放下来,我们好好商量。”热巴,别无他法,决定先把枪收起来和土匪头目谈判。热巴心里明白他们人多势众不能吃眼前亏,但他内心毫不慌张,淡定从容地去面对一切。当他把枪收起后,土匪头目一把抓住热巴,拔出腰间的匕首凶狠地刺向了热巴的心口,热巴感到心口一阵痛,一股力量冲刺着心口,他没来得及细细感受那股力量,迅速打掉土匪头目手里的匕首,两人在雪地里来回扭打了好几个回合,终于热巴占了上风,把土匪头目按压在身下,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嘴里喘着粗气,脸上布满血丝,整片通红。土匪头目在求饶,热巴想过结束了他的性命,用他的生命换取这带地方的安宁,但又心想出家人手里怎能沾血呢?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有自己的定数。想着就把双手慢慢从脖子上挪开,为防止土匪头目出尔反尔他还掏出了那把护身的枪。这下土匪头目不敢耍任何花招,他俯首称臣,不敢有任何造次之想。因为他以为把刀刺向热巴心尖的那刻就会结束了他的性命,谁知他刀枪不入。其实,匕首刚好刺在了热巴的嘎乌上才保住了命。那天,土匪和热巴向三宝和护法神发誓结拜为兄弟,请山神为他们作证。
第二天,土匪们护送马帮过了大小雪山,他们成为了很好的兄弟。在土匪兄弟的宣传下,江里热巴成为了传奇人物,从此在经商路上畅通无阻,他成为寺院经商能手,就一直忙于经商没时间去拉萨学习。虽然有点遗憾但从不后悔,他决定要把一生奉献给寺院和佛法。
藏格,女,藏族,供职于四川省得荣县司法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