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回来吗?带上孩子,我就在这里等你。”

        卷子接完电话,把轮椅移到院里阳光最暖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远方。

        初春的阳光洒在大通河上,水流渐渐得快了起来,河边的鹅卵石露着头顶,下半部分还在尚未消融的冰面下。玻璃状的冰层不是很厚,闪着点点光亮。河面浮着一些冰块,和天空云朵的影子一起缓缓地流向下游。水波像窖藏了多年的清酒,带着一种绵柔和芬芳,仿佛靠近它就会不自然地醉去一般。

        一层薄雾盖在水面上,没有风,只待它们静静散去。

        卷子一大早就出发了,衣兜里揣着那张银行卡。天堂街的商铺陆陆续续地开门了,人们三三两两,游走出行。农村信用社还没到上班的点,卷子点着一支烟在门口候着。他神情显得很平淡,内心暗涌着一种不稳妥,时不时地摸摸衣兜里的东西,似乎那里藏着许多的心事。

        年前说好,过了年,卷子和老铁要去西藏。去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上年打工的钱还没到手。他们等待了整整三个多月。

        老铁这些年都在西藏。他去年回来带回来了一位姑娘,打破了一庄人对他好多年的看法。正月里,他举办了个简单的婚礼,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让许多在前些年和他一样年岁的人甚是羡慕。于是,争着和他拉关系讨好,希望能带自己去领个媳妇回来过日子。

        临行时,老铁问卷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卷子说:“拿是拿上了一些,不知道够不够用?”

        “这个不好说,要看缘分。有的话多拿些,一时半会来不了还要用呢,也不知会遇到什么。”

        “唉!就去年打工挣得几个,不怎么多。去了看情况,不知道你有数没说。”

        “你这样说,就不要去了!这个本来就很难说的。而且还要看你表现的怎么样。提前说好,到时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推给我。”



        三月的拉萨华灯弥漫,老铁和妻子卓嘎带卷子穿梭在夜色下布达拉宫一角的小酒吧。藏吉他伴着美妙的歌声,英俊的藏人小伙和充满异域风情的卓玛三四个人坐一桌说笑着。这是卷子第一次来拉萨城,从小也没念过几天书,酒吧浓郁的情调充斥着他的不安与好奇,曼妙的身姿与歌喉也不止一次地让他血管流速加快。老铁要了一些藏式青稞酒和其他的特色小吃。他们一边听着藏歌,一边碰杯畅饮着。这是卷子第一次品尝到藏式青稞酒。

        青稞被磨成了粉末,盛在一个玻璃容器中,上面放了一个长柄的勺子。

        老铁一边演示给卷子看,一边给自己弄了一杯。只见他挑起少许的青稞粉末放入酒杯中,在桌子上轻轻摔了一下,酒杯上冒起像啤酒泡沫一样的白沫,再用长勺搅拌均匀,便可以享用了。卷子认真看着这些半生与自己没有打过交道的东西,那些涌起的白沫就像美好的幻觉,瞬间又回归到了酒水里面。

        不同的文化充斥着不同地域生活过的人们,卷子打量猜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用自己仅有的理智和少许感性,直面解读着那些表情和身体语言所表现出来的不同人员的内心。有好几次,他的目光和一个女人的目光重合而后又分开,生涩中夹杂着猎人一样的锐力。但是,他们无法真正解读到彼此的内心世界。这里,散发着不同的地域文化、人生经历、故事本身或缩小,或放大……

        老铁轻拍了一下卷子,“你发什么呆呢?这才来两三天,你这是想媳妇想得走火入魔了呀!”

        卷子咧开嘴笑了笑,说:“没,没有。我是没怎么见过世面。”

        老铁回应了一句:“呵呵,不要看走眼了哦。”

        卷子不再说了,他猛猛地灌了几杯。此刻,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和眼前的一切。回头想想,那个不大不小的庄子,那里的生活状态。他没上过几天学,加上家境的实际状况,离开故乡,生活在哪里?守着故乡,家又在哪里?

        他知道,许多约定俗成的东西是没法改变的。

        再看看眼前的这个世界,他不敢奢望有什么浪漫妩媚的爱情。所有的动机和想法都像编排好的一样,空想和现实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还是自己跟不上这个多变的世界啊!想到这些,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了头。没有解决基本的生存,如何去实现当前的一些需求呢?还是好好生活,努力打工赚钱吧!

        老铁和卓嘎似乎特别熟悉这里的环境。偶尔也会有人过来打招呼,他们彼此敬酒,双手合十以表祝福,卷子也跟着他们微笑着彼此介绍认识。

        时间慢慢流失,许多新奇正一点点消融着他来时的目的和钱包……



        一连几天,卷子跟着老铁夫妻在拉萨城里游来游去,吃喝游玩。不到几天,卷子银行卡上的钱已经少了许多。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样生活着。这几年,一直就在临近的县城打打工,每一分积蓄都是准备用来修缮自家房子的。毕竟一个人过日子,需要好多方面地周全。

        几天下来,他的内心开始恍惚,也开始慢慢感觉到有些传言和实际并不相符合。再说,感情这种东西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也不是心有所想就可以相遇。于是,他决定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一边打工,一边尝试在这里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卷子很快就找到了住所。之后,就在附近的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一点活。每天给工地的工友们做三顿饭,这对他而言不是很辛苦。工友们常因天气不能出工,就来他的房间里一起聊聊天,拉拉家常。大家都觉得卷子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可是对人生的规划和期望都很现实,考虑问题也很周全。

        时间不久,他的厨房便多了一位帮厨的姑娘。

        姑娘聪慧过人,长得伶俐可爱,和卷子很聊得来。闲暇的时间他们会一起去逛街、去附近的公园游玩。

        她叫阿卓拉,是工友们介绍来的。她的弟弟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是父亲带大的。长大了一些后,她每年都会来城里打打工、见见世面。这几年,因为熟悉了城里的生活,常跟随几个同乡父辈们频繁外出。长时间的牧区生活,早已经让她厌倦,加上这姑娘心儿灵巧,早想飞出那个她奔波多年的草场。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份,拉萨的阳光格外充足。

        冥冥之中,也许是上天安排好的。卷子和阿卓拉相恋了。

        他们畅谈着彼此对城市生活的向往,回忆着彼此经历的风风雨雨,贴心的关心着彼此,深爱着彼此……

        然而,城市的快节奏生活,让他们渐渐感觉到生活压力越来越艰难。

        他们的梦,也在被动之中被一点点吞噬。是留下来还是回去,对他们来说,都是很难抉择的事情。

        恰在这时,卷子家乡的人催他赶紧回去。家乡的新农村建设规划审批完毕,正准备建设。卷子心里有些举棋不定,便把消息告诉了阿卓拉。

        阿卓拉说:“先回去看看。如果可以,就把旧房子地皮卖了。”

        卷子不解地看着阿卓拉,“卖了,我们去哪呀?”

        阿卓拉态度却很坚定,“我们可以在这里,继续打工生活啊。”

        “我也想这样。可是,你看看我们现在这个状态,怎么生活?我们至少要有个家吧?”

        几番争论之后,他们商议,决定先早点回到小镇再说。

        临回去的前一夜,卷子去见了见老铁他们。还是上次卷子来时的那家小酒吧。是老铁一人来见面的,他似乎憔悴了很多。他没怎么说近些日子的情况,只是叮嘱卷子:回去后跟他的家人说都挺好,自己还在做生意;如果可以,家里的新房暂时不要盖了,先打一些钱过来;让他大哥接父母过去,把现在的房子买了……这些事,老铁在电话里说过,还是希望卷子回去再给说说。

        卷子几次问到卓嘎,老铁都没有回答。后来,又坐了一会儿,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事,就简单几了句,便匆匆消失了。



        麦子已经成熟。小镇大多数时间是在忙碌里割麦,脱麦。

        卷子带着女友阿卓拉回到了家乡。庄里人带着好奇的眼神,探寻,羡慕,议论纷纷。

        新农村建设正在紧张有序地推进着,那些下手早一些的人已开始筹划建设,小镇上出去打工的青壮年劳力,也陆续回来了。

        卷子回乡的第二天,就去找老铁的大哥和他的父母。

        卷子对老铁的大哥说:“老铁急需要用钱。他让你把两位老人先接回去,老房子暂时先卖。”

        老铁的大哥说:“这个不可能。他说得好听,家里什么情况,他自己不知道吗?他嫂子走了快两年了,没有一点音讯。我自家的锅都没法解开呢。”

        他们的交谈中隐含着许多信息,卷子只想把这些话带给他们一家。

        当天晚上,卷子和阿卓拉商议着怎么尽快新建房子。镇上和村上的人已经来给他们打了招呼,说新建房除了镇上的补贴外,还需要一笔钱。虽然信用社可以放贷,但要求必须是夫妻相互担保,要有结婚证才可以办理贷款。卷子多少年都是一个人过得,外出打工能养活自己,也没有多少积蓄,更不要说结婚的事了。眼下刚找到女友,还没来得及登记,上哪去找结婚证呢。再说啊,卓拉还没定下,是否留在这个小镇与他一生相随。这些焦头烂额的事情,瞬间全推到了卷子身上。

        贫瘠的土地养育着一代又一代,但是社会的进步却拉开了这里和外界的差距。这里山大沟深,没有能力上学的年轻人被陆续推上了单身之路。结婚难,悄然成了这个小镇暗藏多年的一大问题。

        卷子征求阿卓拉的意见,“要不我们先领证如何?”

        阿卓拉说:“我还没给阿爸说呢!家里的弟弟还需要我帮他再长大一些,就算领了证也要回拉萨的。”

        他们只能谈到这些,便无法再勾通下去,然后彼此默默地看着。

        不同地方生活过得人,思想总是会有很多的差异。他们向往爱情,热爱生活,但是距离和思想的差异,总会影响到一起走下去的路。

        ……那些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已将开始动工修建了。

        庄子上各种机器的声音震耳欲聋。麦垛傍、田野里、大路边几家庄户人家的孩子土头土脸的游走着、玩耍着,也有村外镇外赶来修建的人们。一些土坯房在机械的轰鸣声中一一倒下,钢筋和混泥土吞噬着镇上庄户人家不多的一些积蓄。修建主人的臂膀、面颊、眼神比每一截钢铁还坚硬。不过,谁都清楚自家预算的底线,他们计划着、盘算着把一块块砖放在应该放的地方。

        庄户人家修建房子,一般都是互相帮忙完成的。卷子每日里带着阿卓拉,给开始修建房子的邻里帮忙。

        “卷子,赶紧盖新房娶媳妇呀!”

        “卷子,抓紧时间领证,先去贷贷款盖新房,不然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呵呵,先给你生个娃再说。盖房子不急,又不是没地方住。”

        庄里人高一句低一句地聊着,好多方言阿卓拉是听不来的。但是,她知道这些言语带着好意,也有不好意。

        生活总会带给人们许多的烦恼,不是所有的理想和对生活的判断都件件顺心意,许多时候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且,每一种可能都要付出数倍的力量,结果还不一定会向好的地方发展。这些真实,远远大过了我们的书写和思考。

        劳累了一天的他们回到家中,没有时间去思考和计划解决眼前的问题。

        就这样,日子在平淡中慢慢走过……



        转眼间,便到了秋天。阿卓拉离开她的牧场和草原已有些时日了。

        好久没有听到家里的近况,阿卓拉的内心开始焦急。冬日前牧场要搬迁的,不知弟弟和父亲两人有多忙碌。

        “卷子,我们回去看看家里吧?回去帮忙搬完牧场再回来。”阿卓拉说。

        那夜,卷子一声都没出。

        漫漫长夜怎么都读不出他们的内心。在家一个多月,没有一毛钱的收入,每天给别人家帮忙,看着一座座新房修建好并开始搬迁,他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如果走了,他的房子就没机会统一修建了;如果修建,资金短缺没有办法。于是,卷子决定试着跟亲戚朋友们借点钱。

        阿卓拉深知这个男人内心的焦虑,也能理解他现在的状况。但,她这样鲁莽地决定自己的人生,又觉得很是牵强。

        许多个夜晚,她紧拥着对故乡的思念落泪……

        近些日子,卷子和给李家盖房的挖掘机司机来往很亲密。好几天晚上,那个司机都在卷子家喝一些小酒。这个人是个外乡人,比卷子大不了几岁,人长得敦厚老实,经营着一辆挖掘机,小日子过得稍有起色。卷子想巴结他借一些钱,以便盖起房子和主体再另想办法。或是先赊他的工价,早些盖一院房子……

        总之,卷子想动用一切办法。

        许多的事情总是躲避不过我们的预想,很多的情节都像是旧版本一样的冲击着我们的思维。司机的老婆在孩子不到三岁时就出走了,到如今还没有成家。

        生活总是在一念之间。阿卓拉和卷子接触了司机一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快就像一家人一样。不久,卷子的事情得到了解决,他家的新房开始修建了。没几日,机械加上人工和政府补助,不大的几间房子立了起来。

        秋后的雨水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许多建房的零活都堆在院子里,没办法下手去干。他们和几个前来帮忙的庄人,只好待在屋子里喝闲酒,也好解解乏。

        酒,是一种很难琢磨的东西,喝醉酒的人更让人难琢磨。

        当雨停下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新盖的房子潮气大,来帮忙的人们都已经散去了,只剩下卷子他们三人。喝得不醒人事的司机,胡乱吐露着自己内心的许多想法。酒劲越来越猛,司机的话语也是越来越离谱,怎么都停歇不了。好多能说不能说的话,全撂在了卷子和阿卓拉的面前……

        夜,深得可怕,深得看不到一点点光亮。

        第二天,司机起得很晚。一夜间,司机变得很憔悴,看起来特别不安,洗了脸便匆匆离开。之后,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在这里。

        卷子像往常一样,每日里忙碌着新房子剩下的细活,很少和阿卓拉说说话。

        他们之间仿佛出现了一条很深的沟壑……



        秋天的山林时常大雾弥漫,阴暗的天空下冰冷一层层漫过。卷子时常在大雾中去山林里收拾一些柴火,以备常用。天气连续阴冷,卷子起早贪黑地去山里,一天都没有漏过。 

        那一天,他回来很晚,回到家就再也没找到阿卓拉……

        老人们都说今年的雨水下到秋架子上了,阴雨绵绵,好多天看不到太阳。

        卷子的房子完成了一大半就再也没动过,窗户上简单地蒙了一些塑料,院子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新房空若洞穴,阴暗,潮湿,每日里都向他的心脉渗透。

        卷子也曾试着打了好多电话,但阿卓拉的手机始终不在服务区。他也打听了许多人,没一个人曾见过她。报警,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只能让一切都在无声中等待……

        过了一些时间,人们都议论说卷子的媳妇让司机领走了。

        卷子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但他不相信阿卓拉会这样。每过一些时间,他都会打电话过去,但电话的那边一直无法接通。卷子也曾问过老铁,是否在拉萨看到过阿卓拉,结果一样令他失望。再说拉萨那么大,上哪去能看见她呢!

        高原的九月底,已开始降雪。

        卷子简单把新房子收拾了一下。有天下午,一辆大车停在了他家门口,车上下来的人是曾给他借过钱的司机。

        起初,卷子以为再也不会看到这个人,在简短交流之后方才知道一切。司机告诉卷子,说出了些事,要他准备钱还给自己。卷子这半年都没出门了,上那儿去找这么多钱呢。便一再地给司机说好话,希望他再宽限些时日……



        阿卓拉回到草场,每天忙碌着帮父亲搬迁。

        她特别希望自己能落脚在拉萨,去努力过自己想过、梦过的好日子。每当累的时候,她就会使劲想和卷子在一起的日子,想念他们做过的梦和一切。

        当初,她不辞而别,总觉得不合适。可还是悄悄地离开了,离开了那个小镇。她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卷子,还有那些人们胡乱的猜测。

        阿卓拉是爱卷子家乡的这个小镇的。那里有一条像拉萨河一样的河流,那里有被称为小布达拉的佛殿,还有那么多的白塔……

        她也想忘了这个小镇,却做不到。她不想再这样苦恼下去,就准备打电话给卷子,毕竟卷子没错。

        当时她也曾劝过卷子,不要盖房子,卖了就去他们梦里的地方。但是,卷子还是坚持要盖的。主要是他的房子不怎么样,再说了,只能连同地皮卖给同一个庄子上的人。当人们知道你要卖房子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好价的,好多人会等你用白菜价卖出。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盖上新房子的人家开始准备过冬用的煤炭。卷子还没有装上窗玻璃,地砖也没有铺。起风的日子,夜晚会变得异常的冰凉。即便这样,他还是试着给阿卓拉打了个电话。

        电话终于打通了。

        “阿卓拉,你还好吗?”

        “怎么突然走了,也没说上一声。”

        电话那头没有言语,只听到轻轻的呜咽声……

        停顿了好久。

        阿卓拉说:“你能不能来一趟这里,我有孩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卷子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待到他反应过来,才很肯定地回答了她。

        挂了电话,卷子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那一夜,他觉得房间的温度似乎升了一些,很暖很暖的,只是没睡上一眼……



        卷子坐了两天的火车,又坐了半天的汽车,这才赶到阿卓拉家。

        看到卷子回来,阿卓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眼睛早已经湿润了。卷子拉着阿卓拉的手说:“你比离开时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他们在火炉旁聊了很多,聊到了星星布满天空,聊到了炉火熄灭又燃起……

        牧场,房子修得很简陋。

        阿卓拉的父亲和弟弟去搬好的冬圈了。

        这里的围栏到处可见,草场有一些沙化。远山看上去光秃秃的,似乎感觉不到多少生机。每日里,卷子帮着阿卓拉干一些家务活,修补一些围栏、墙壁和屋顶。

        一天下午,阿卓拉的阿爸回来了。他一脸的络腮胡子加上粗壮的身体,显得极其威武。那深邃的目光,好几次打量着眼前的卷子,一直看到卷子不知所言。

        “来,吃肉。”大块羊肉放到卷子的面前,还有一大碗刚倒好的酒水,一把精美的藏刀横放在肉块上。阿卓拉的父亲很少说汉语,即使会说一些,也仅仅是常用的词汇。阿卓拉在一边不停地给两人翻译解释,但许多内容是她不能直译给彼此的。

        卷子在阿卓拉家待了几天,心神开始不宁。好几次都想张口告诉阿卓拉,可话到嘴边就收了回去。那里的围栏,草场,就连狗叫对卷子来说都是陌生的,让人不能琢磨。他常看到一些人骑摩托车从这里离开又回来,也曾看到有人对着他笑……

        卷子依然想带着阿卓拉离开草原,去家乡重新开始自己规划好的生活。可是阿卓拉想去拉萨,去靠近和自己一直以来想靠近的生活。他们用生命中的一些东西作为赌注来挽救和唤醒自己的生命渴望……

        他们还没领证,这些事又让他们变得焦虑起来。

        一日清晨两人吵了起来……

        卷子依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让他感到陌生的草原。



        是不是每个生命都会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要求和寄托呢?他们尝试着用一种方式生活的同时,又向往着另外一种试图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或是更靠近理想的生活方式。其实,有些原本看来很平静的生活,就是向现实低头。什么样的爱情是固守的?什么样的生活是平静的?我们在不同的生命状态下是无法界定的。

        卷子回到自己的家中,心里还是不怎么安稳。虽然,他和阿卓拉吵过,但心里还是很在意彼此的情感。他们之间没有欺骗,相互真诚,如今面对的只是不同的想法和想要的一种生活。

        下雪了,卷子早起扫雪。不料,却摔进了夏日里取土方的坎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了一庄子的人,等大家赶到时,他早已经成了雪人。四米多高的坎,两腿早已被摔断了。等大家找车把卷子送到医院时,腿已经无法接起了,只有截肢。整个人昏迷了好几天,没有人去照顾他,只有庄子上的邻居轮换着照料。

        卷子的生活再一次跌入了深谷,剩下的岁月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出院后的卷子消瘦成了一把骨头。他对生活绝望到了极高点,时常在无人的夜里独自流泪。也曾几次打电话给阿卓拉,希望她和孩子能回到自己的身边。他认为,只有他们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

        他多希望一家人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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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生龙,笔名安子,甘肃省武威市天祝县天堂镇人。作品散见于《西凉文学》《文学百花园》《飞天文艺》《乌鞘岭》等刊物和中国诗歌网、江山文学网、藏人文化网、藏网文摘等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