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线 村
雍 措
大花赶着牛慢悠悠的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小道很是狭窄,几次险些摔倒,她嘴里骂道:“狗娘养的,还敢绊你姑奶奶。”说着停下来,使劲的踏了路几下,感觉解气了,得意的朝着村子的方向吹着口哨。
大花生活的村子坐落在一座拱形的小山上,只有十家人,奇怪的是,这十家人分布得很是规则,年过90岁的宝全阿爷做过一个实验,他把家里最长、最直的竹竿全部连接起来,发现这座村子的十家房子竟然在一条线上。大家都搞不清楚是谁把村子弄在了一条线上,都说自己出生的时候,这些房子就已经有了。久而久之,关于这座村子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有的说是过冬的小鸟从遥远的地方带来了房子的种子,飞到这里时,就把种子播种到了这里,房子就这样生长起来了;也有人说这些房子排布得如此规则,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修建的,因为这里离天太近,几乎触手可及。不管怎样,村子确实太小了,而且是在一条直线上,谁家的鸡下了几个蛋,是圆是扁,谁家的猪出了一窝小猪,小猪像不像母猪,村子里每家每户都会在一阵风刮过之后,传遍整个村子。
终于到山顶了,大花高兴的往草地上一躺,牛似乎也走累了,跟着大花睡在草地上,大花觉得牛跟着她让她感觉很是贴切,就把脸对着牛,牛眨巴着眼,她也跟着眨巴着眼,牛甩着尾巴,她也想甩一下尾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尾巴,她直接拉过牛的尾巴,说:“你有尾巴了不起嗦,拿来我用用。”拿过牛的尾巴,学着牛驱赶蚊子的动作,往脸上扇了一下,这一扇可把大花弄得眼泪长流,长长的牛毛扫过眼睛,痛得要命,她生气极了,边咒骂牛,边站起身揩眼泪。
这时,她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团跑动的金光,这团金光一会儿跑,一会儿停。大花认为是刚才的牛毛在眼睛里作怪,又用袖子使劲揩着眼睛,眼睛明亮了,那团金光还在跑动。她突然想到昨晚村子里发生的一件怪事,说九叔家母狗是黑色的,昨天却下了一窝银白色的狗崽子,狗崽子一出来,就睁着眼睛,到处寻食吃,九叔觉得可爱,逗它玩,丢了一个坚硬的小石头,那狗崽子一口吞下肚去,还咬着九叔的裤腿要石头吃,九叔吓得浑身发抖,又甩了一个石头,那狗崽子又吃了,他一趟跑回屋,害了大病,不能起床。村上人听说九叔家母狗下了一窝会吃石头的怪狗,都来看稀奇,只是都不敢靠进狗窝。看着活蹦乱跳的狗崽子,村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不吉利的征兆,有人说那窝狗崽子肯定是鬼魔下凡。整个村庄笼罩在诡秘的氛围中,惶惶不得安宁。
想到这些,大花一阵惊悸,莫非那一团会移走的金光就是鬼魔?顿时,她感觉到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收缩起来,冷汗从发丝的根部慢慢冒出来,想到跑,右脚已经提前传输了跑的信息,自己轻飘起来,脑袋也空荡荡的,跑着跑着,双脚好像离开了地面,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飞,风嗖嗖的从耳边刮过,把头发吹得横七竖八,在空荡的脑海里,她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牛,那头牛可是家里的宝,家人可以没有她大花,但那头牛是决定不能少的。她边跑边回过头去看牛,这一看,可把大花的脚都快吓软了,她看见自己的身后跟着一个又矮又小的黑东西,她动一下,那黑东西也动一下,顶端好像还有很多张牙舞爪的手在舞动,“她的娘啊,快快救救我吧!”一声尖叫,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朝着村庄的方向奋力飞去。嘴里还在不住的叫着:“魔鬼,魔鬼来了…….。”
村里的人被这突来的叫声惊吓到了,他们有的快快把门关上,有的大声叫喊着地里干活的家人,不一会儿,一条线的村庄在阳光的普照下,寂静得毫无生气。九叔的病更在这声尖叫声中岌岌可危。村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些会吃石头的狗崽子,还有那个不祥的征兆。
大花跑进院子,一脚把门踹开,直接冲进房间,手忙脚乱的把门关上,往后一看,那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没来得及进门,就被关在门外,她终于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几乎瘫痪的坐在地上。全家人都用惊恐的眼睛注视着她,她断断续续的说:“有,有,有鬼……。”大花妈听后,一脸惊恐:“鬼在哪里?”。“在,在,被我关在门外了……”又是一阵惊恐,全家人顿时屏住呼吸,生怕呼出的气体被大花看见的鬼闻出味儿。
村子安静了很久,太阳也对这个有鬼的村庄慢慢失去了好奇,躲进白云里不肯出来。
九叔不断的咳嗽声打破了一线村的安静,他实在不能再忍住喉管的干痒,他想,与其被恐惧的氛围憋死,还不如去看看魔鬼的样子,即使被魔鬼吃了,死后也可以找到复仇对象。
九叔慢慢走下床,悄悄顺着门缝往外看,路还是路,树还是树,他轻轻把门闩抽开,头露到门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除了下午一线村的寂静,别无异常。他大胆的把门打开,开门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村庄里传了个遍,接着,接二连三的开门声响成一片。
大花的母亲也把门打开,喘了几口粗气,村子里老老少少都来到大花家门口,想知道大花看见的魔鬼是什么样的。
大花躲在家里,死活不肯出门,全身汗水,头发蓬松,嘴角不住的颤动着,说着听不懂的话。宝全阿爷说以前他见过这种事情,这是撞邪的表现。听了阿爷的话,大花的母亲坐在门槛上伤心的哭起来;“大花啊,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天生忠厚老实,别人都说你瓜,难道你真就这样不醒人事了吗?”
看着大花的母亲伤心成这样,九叔咳嗽着问宝全阿爷这个病有没有什么可以改交的。阿爷犹豫片刻,说:“有是有,但是我也只是看见长辈做过,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听了这话,大花的母亲立即跪下:“阿爷啊,我家大花一辈子都是造孽的命,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说着响当当的给阿爷磕了三个头。
阿爷立即扶起大花她妈,矛盾的说:“他妈啊,我知道大花这娃儿不容易,我也只能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大花妈听后,感激得把宝全阿爷搀扶着请进屋。
宝全阿爷从大花家鸡圈里取了一坨鸡屎,让大花妈找来一团脱落已久的脏头发团和在一起装在一个破旧的烂碗里,然后又取来一个干净的碗、三双筷子,碗里放上少许清水,把一双筷子合拢横放在碗上,嘴里开始念念有词:“魔啊,鬼啊,请你远离一线村,远离这个只有29岁的孩子,只要你离开,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你烧什么?”说着把剩下的两双筷子竖着放到碗上的筷子上,筷子没有站稳,掉到了地上。村子里的人弄不懂筷子掉了是什么意思?只看见阿爷的眉头皱了皱,他们也学着阿爷的眉头皱了皱。阿爷又重新把筷子捡起来,边重复刚才的动作边说:“凶恶的魔啊,鬼啊,你难道真的就不愿让大花好起来吗?如果你要坚持你的恶行,那不要怪我了,我会用最臭的鸡屎、最脏的头发加上滚烫的子母灰泼到你不肯站立的身上,烧焦你的躯体,烧死你罪恶的心脏。” 宝全阿爷话音刚落,筷子突然稳稳当当的站立起来了。
村子里的人都惊呆了,他们回过头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大花,大花眼睛舒展了一些,似乎痛苦减少了很多。大花妈赶紧往大花嘴里喂了些热开水。
宝全阿爷让大花妈搓了一些滚烫的子母灰倒在鸡屎和烂头发团上,顿时屋里飘逸着一股恶臭的味道,他让围观的村人让出一条路,嘴里念到:“魔啊,鬼啊,看在你承认错误的份上,我不将这恶臭的东西倒在你身上,但是我希望你向泼出去的子母灰一样,远离这个家,远离我们一线村,让我们一线村的人都平平安安、康康健健。”说着狠狠的将冒着烟子的灰泼到了路上。
大花渐渐清醒过来,宝全阿爷捻着长胡须,憨厚的笑着:“这下好了,这下全好了。”大花妈看见娃儿醒来,一个劲儿的给阿爷磕头,阿爷佝偻着背扶起大花妈,说着不需要感谢的话。
村人看见大花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不断的赞赏着宝全阿爷的能干。九叔的咳嗽声似乎在这一番折腾中好了很多,他走到大花的床沿边,握着大花的手说:“大花啊,现在好多吧?”大花点点头。“叔问你个事儿,你今天到底看见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大花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又出现了变化。大花妈看见此情形,紧张起来,村里的人也紧张起来,生怕大花一个不小心又成刚才的样子。谁知大花很快把表情转变了过来,慢慢的向村人讲起如何看见一团跑动的金光,如何想到吃石头的小狗,如何在奔跑中回头看牛却发现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跟着她一起奔跑,然后又怎样的把魔鬼关在了门外……
整个村子的人听得心惊胆颤,当大花讲到耳边风呼呼刮过的时候,他们也觉得一阵冷风正在从耳边刮过,大花说转头看见一个魔鬼在身后一直跟随时,他们也觉得一个魔鬼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和自己形影不离,他们之间悄悄挨得越来越紧。突然,不知是谁一不小心踩到小孩的脚,小孩哇哇的大哭起来,几个大婶“妈呀,妈呀”的尖叫起来,惊恐的钻进大花的床底下,瑟瑟发抖。
九叔算是最清醒的一个,它知道这只是大花在讲诉看见的一切,而这一切都只是过去,“看看 ,看看,你们在学老鼠打洞吗?我看如果是你们亲眼目睹的话,早就被吓死了。”屋里紧张的空气似乎慢慢松散了一些,几个钻床底的大婶不好意思的从床底爬出来。
这时,宝全阿爷发话了:“大花啊,你看见的那个魔鬼是不是你跑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你跳它就跳,你跑它就跑啊?”大花惊恐的表情又出现了,她使劲的点点头。阿爷又问:“她很矮,而且一直都不说话?”大花紧张的用一双装满疑惑和恐惧的眼睛盯着阿爷,迅速往床的内侧缩卷成一团,仿佛魔鬼就是阿爷。紧张的气氛再一次弥漫在屋内,连刚才最稳得住的九叔都感觉阿爷有些异常。几个大婶更是手捏着手。
阿爷笑着,牵着大花的手让大花跟他在屋内走一走。大花蜷缩得更紧,死活不跟阿爷走。大花妈哭丧着脸,央求阿爷放过大花。整个屋子都陷入了僵局,村人仿佛都不认识了阿爷,在他们眼里阿爷的身体似乎在慢慢的起着变化着。
看着满屋的惊恐,阿爷笑了起来:“你们是怎么了,难道把我想成了魔鬼,我是一线村最年长的人,你们还不相信我?九叔,你也怕我了吗?”九叔尴尬的摇摇头,表情复杂得理都理不顺。
“给我让出一个地方,我让你们看一样东西。”村人像躲避瘟疫一样很快就散开了,阿爷让大花妈把煤油灯调得更亮一些,走到屋子中央,比划着不同的动作,围观的人有的认为阿爷疯了,有的被阿爷滑稽的动作弄得笑出了声。阿爷停下来问:“刚才你们发现了什么?”一个大婶笑着说:“阿爷,你的动作就像山里的野猴子。”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阿爷也笑了起来,“除了像猴子还看见了什么?”“难道像野猴子还不够吗?”又是一阵哄笑。阿爷没有说话,继续走到屋子中央,一会儿抬脚,一会儿跳,一会儿跑,然后又停下来,问着相同问题。这下大家都确认阿爷是疯了。一个小孩走到阿爷身后,指着地上说,“宝全祖祖,这里还有个小人呢!”顺着小孩指的方向,一线村的村民们才发现刚才自己只注意到阿爷的表演,忽略了地上的影子。
阿爷这才笑了笑,对着大花说:“这下你该明白你所谓的魔鬼了吧!”大花摸摸头发,从卷缩的床里梭了出来,不好意思的笑了。村人也尴尬的跟着笑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大家马上停住笑声,齐刷刷的往外看。见没有回声,敲门声又响起来。一直镇定的宝全阿爷也紧张了起来。会是谁呢?一线村的老老少少都在这里,会是谁在敲门呢?
屋里静得出奇,一只苍蝇趁机嗡嗡的在堂屋里飞来飞去。九叔的喉管又干痒起来,他真想抓住那只苍蝇塞进嘴里,堵住喉咙里急于窜出的气体。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仿佛也被这突来的响声吓得东摇西摆。
九叔忍不住了,不断咳嗽起来。门的响声越来越大,吃石头的狗也汪汪叫个不停。宝全阿爷看了大家一眼,眼神带着一种坚定。大家也看着宝全阿爷,投去了相同的眼光。他们知道如果没有人去开门,这个响声就会一直响下去,他们的恐惧就会一直蔓延,九叔的咳嗽声也会持续不断。
宝全阿爷径直的走到门前,拉开门闩,突然,他们的眼睛都被金灿灿的光刺得睁不开,大花立即又蜷缩成一团,大声叫着:“就是它,就是它,我看见的就是它,一团会跑动的金光!”
这时,只听一位身穿金色亮片衣服的姑娘说:“请问这里是一线村吗?”
雍措,女,1982年出生,四川康定人, 现供职于甘孜州《贡嘎山》杂志社,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作家协会会员。创作文体有散文、小说、民俗。
想到这些,大花一阵惊悸,莫非那一团会移走的金光就是鬼魔?顿时,她感觉到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收缩起来,冷汗从发丝的根部慢慢冒出来,想到跑,右脚已经提前传输了跑的信息,自己轻飘起来,脑袋也空荡荡的,跑着跑着,双脚好像离开了地面,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飞,风嗖嗖的从耳边刮过,把头发吹得横七竖八,在空荡的脑海里,她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牛,那头牛可是家里的宝,家人可以没有她大花,但那头牛是决定不能少的。她边跑边回过头去看牛,这一看,可把大花的脚都快吓软了,她看见自己的身后跟着一个又矮又小的黑东西,她动一下,那黑东西也动一下,顶端好像还有很多张牙舞爪的手在舞动,“她的娘啊,快快救救我吧!”一声尖叫,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朝着村庄的方向奋力飞去。嘴里还在不住的叫着:“魔鬼,魔鬼来了…….。”
村里的人被这突来的叫声惊吓到了,他们有的快快把门关上,有的大声叫喊着地里干活的家人,不一会儿,一条线的村庄在阳光的普照下,寂静得毫无生气。九叔的病更在这声尖叫声中岌岌可危。村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些会吃石头的狗崽子,还有那个不祥的征兆。
大花跑进院子,一脚把门踹开,直接冲进房间,手忙脚乱的把门关上,往后一看,那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没来得及进门,就被关在门外,她终于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几乎瘫痪的坐在地上。全家人都用惊恐的眼睛注视着她,她断断续续的说:“有,有,有鬼……。”大花妈听后,一脸惊恐:“鬼在哪里?”。“在,在,被我关在门外了……”又是一阵惊恐,全家人顿时屏住呼吸,生怕呼出的气体被大花看见的鬼闻出味儿。
村子安静了很久,太阳也对这个有鬼的村庄慢慢失去了好奇,躲进白云里不肯出来。
九叔不断的咳嗽声打破了一线村的安静,他实在不能再忍住喉管的干痒,他想,与其被恐惧的氛围憋死,还不如去看看魔鬼的样子,即使被魔鬼吃了,死后也可以找到复仇对象。
九叔慢慢走下床,悄悄顺着门缝往外看,路还是路,树还是树,他轻轻把门闩抽开,头露到门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除了下午一线村的寂静,别无异常。他大胆的把门打开,开门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村庄里传了个遍,接着,接二连三的开门声响成一片。
大花的母亲也把门打开,喘了几口粗气,村子里老老少少都来到大花家门口,想知道大花看见的魔鬼是什么样的。
大花躲在家里,死活不肯出门,全身汗水,头发蓬松,嘴角不住的颤动着,说着听不懂的话。宝全阿爷说以前他见过这种事情,这是撞邪的表现。听了阿爷的话,大花的母亲坐在门槛上伤心的哭起来;“大花啊,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天生忠厚老实,别人都说你瓜,难道你真就这样不醒人事了吗?”
看着大花的母亲伤心成这样,九叔咳嗽着问宝全阿爷这个病有没有什么可以改交的。阿爷犹豫片刻,说:“有是有,但是我也只是看见长辈做过,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听了这话,大花的母亲立即跪下:“阿爷啊,我家大花一辈子都是造孽的命,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说着响当当的给阿爷磕了三个头。
阿爷立即扶起大花她妈,矛盾的说:“他妈啊,我知道大花这娃儿不容易,我也只能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大花妈听后,感激得把宝全阿爷搀扶着请进屋。
雍措,女,1982年出生,四川康定人, 现供职于甘孜州《贡嘎山》杂志社,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作家协会会员。创作文体有散文、小说、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