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畜生的世界哪能由得了我来插手,况且牛壮我弱,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勒。但今天发生的事儿,是我吃了秤砣定了心要管的。

牛是凹村每家每户的顶梁柱,活着当宝供着,死了跟死个人似的痛在心里,伤心好久,都走不出来。

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偷吃俺家的高粱。偷吃也就算了,张三家的牛竟然怂恿俺家的老黄牛带路,吃了固央的,又去吃上沿的。这不是摆明了张三家的牛欺负俺家老实巴交的老黄牛吗?牛欺负牛,是主人没有教养好,牛带坏一头牛,那就是牛骨子里的坏。张三家的牛又欺负俺家的牛,又带坏俺家的牛,你说,这是不是一头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牛呢?这样的牛,不收拾,那他一定把俺当做是软蛋,踩着啃着俺都不敢吭声。

我仔细观察过张三家使坏的那头黑耕牛,没有教养的尾巴总是有事没事的往天上冲,露出黑里带红的屁眼,一收一缩的贴在圆嘟嘟的屁股上,招摇过市;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冒着粗气,感觉谁如果要招惹他,他就会跟谁拼命一样;嘴长得宽大,里面的牙齿大而黄,玉米杆刚进嘴,一下就被咬成两截;那双大眼,从来就没安稳过,东瞧瞧西瞧瞧,圆滑中透露着奸诈,似乎随时都在算计着什么;那对冲天的牛角,牢固坚实,顶部尖尖的对着天空,如果天垮塌下来,他也饶不过天的错。

这头黑耕牛,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他肯定是逼着俺家老实巴交的老黄牛犯错,不是他逼着,干嘛吃了俺家固央高粱又去吃俺家上沿的高粱,俺家固央和上沿的地老黄牛春耕秋耕都去,能找着一条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捷径。他一定瞅准了这点,真是老奸巨猾!

早晨起来,手里刚拿着火烧子馍馍,就看见那头黑耕牛二流子一样甩着头,竖着尾巴,眼睛往窗缝子里瞅了瞅我,然后冲着窗户,“哞哞”的叫唤一声,走过。这分明就是挑衅,牛挑衅人,是不是猖狂得没底了。这恶气,我得出,要不暗地里的刘家祖宗一定也被张三家的祖宗嘲笑,这种丢人的事情,不能发生在我这代人身上,对不对?

我跟踪着黑耕牛到半山腰,放牛的张三下山了,我从荆棘中一骨碌冒了出来。黑耕牛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用惊秫的眼神看着我。我双手叉腰,站在上方,瞪着他,我知道我的眼珠子不足他的眼珠子大,我的身体没有它的身体壮,但我还是要站在上方,居高临下的瞪着他,让他明白,畜生就是畜生,永远低人一等。

黑耕牛甩了甩头,眨巴了一下双眼,再看看我,突然面带笑容,张开大嘴,发出人的笑声:“你这是在干啥呀,刘家黛妹儿?”他竟然会说话,我惊呆了。“看你这么辛苦,找我有事儿吗?”他还再说。

这话问得,让我一肚子气。明摆着的事儿,难道还需要问?这头张三家奸诈的牛。既然会说话,我也就不在对牛弹琴,事情也就简单了。

我依然站在上方,双手叉腰,让他明白他再会说话,也只是畜生一头,高不过人。

“你为啥把俺家当软蛋来欺负?”

“我欺负你家干啥?是你很早就把俺当仇人来看。”

这头奸诈的牛,原来啥都知道。

“就打算俺早就看不惯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劲儿,你也不该去欺负俺家的老黄牛?”

黑耕牛一愣,:“就为这事儿?”他诡秘的笑着。这笑容针刺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我噜着嘴,点点头。

“这事儿,我不好说,你去问问你家的老黄牛。”黑耕牛事不关己的看着山下。

“俺家的老黄牛自从她娘肚子里掉出来,就是老实巴交的种,不是你欺负她,难道她还来欺负你不成。”我粗声粗气的说。

“老实巴交是在你刘家黛妹儿面前,有些东西藏在暗地里,谁都不会发现。”刚才奸诈的笑,再一次出现在黑耕牛的脸上。

脑海里拂过老黄牛的样子。红棕色的毛在阳光下光亮亮的,看见主人,眼神温温柔柔,让人爱怜。饿的时候,脑袋撒娇的往主人怀抱里蹭,主人农活干累了,休息在树荫下,她也跟着躺在主人的身边,陪着主人。

这黑耕牛分明是在挑拨我和老黄牛的关系,我才不会上当。

“我家老黄牛怎样,我比你清楚。你说说,你干啥谁家的高粱都不偷嘴,非要绕山饶水的偷嘴俺家的高粱。”

“说真话?”黑耕牛眼神里泛着少有的光亮。

“真话。”我瞪着他。

“高粱地山脚的水沟边有一大片,俺还不想费脚力往你家那么偏僻的高粱地窜。是你家老黄牛骗俺到你家地里,说什么你家地里的高粱粒跟玉米籽一样大,味道甜得像糖,非要领着俺去,去了固央地,俺就埋怨她骗了俺,她说她认错了路,应该是上沿的高粱才是蜜糖一样的,我又跟着她到了上沿的高粱地,还是发现那里的高粱籽跟其它地方没啥两样,扁的扁,空的空,正准备给她发火,她却一下扑在俺的身上,嘴对着俺的嘴,亲亲这儿,闻闻那儿,虽然平时我的眼光比较高,不是谁都看得上的,但是,那天被她弄得,心里一个热.......风一个劲儿的吹着,高粱地把我们埋在了里面........”黑耕牛陷在甜蜜中。

“闭嘴,花言巧语的黑耕牛。”我吼到。

“不信?明年你家老黄牛肚子掉出来的种,一定跟俺长得一模一样,那是你必须得认的。”黑耕牛得意的晃着脑袋,一阵口哨从他嘴里冒出来。

我死瞪着黑耕牛不放,一股恶气堵在胸口上,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明年,我就要当爸了。”黑耕牛的笑声被这边的峡谷弹回那边的峡谷,回回落落几次之后,落在地上,不见了踪影。

黑耕牛不再理睬我,钻进荆刺,啃食着里面的杂草。丰茂的荆棘渐渐淹没了他,偶尔一个地方的荆棘突然晃动一下,然后又安静下来。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我走在下山的路上,奇怪,心里却没有那么痛恨黑耕牛,似乎也跟着他一样,期盼着明年快快到来,看看老黄牛肚子里掉下来的崽子,像不像黑耕牛一样,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翘着的尾巴、尖尖的双角,那一定漂亮极了。

黑耕牛,依然每天从俺的窗前不知天高地厚的走过去,俺家的老黄牛一听见脚步声,就站在牛圈门口,一个劲儿的往外蹭。

 

牛和牛的事儿,看来,人真是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