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仓果羌,原名赛维才旦,安多卓仓藏人,有诗歌发表在《诗选刊》《诗刊》《中西诗歌》《九月诗刊》《贡嘎山》《甘肃文苑》《白唇鹿》《青海日报》《佛山文艺》等国内外各种杂志刊物上。诗作入选《新世纪诗典》《废墟上的花朵》《地下》《独立:少数民族诗歌大展》等选集。
划道道
一
夕阳的余晖照在宗泰村的白塔上,远看金光闪闪,甚是壮观。这塔是新修的,近几年卓仓大小山村都修了一座白塔,村民们每逢节日庆典,都要去转塔,祈福佛祖保佑,众生安康,小孩学习越来越好,庄稼来年有个好收成。卓仓藏人心中最神圣,最尊敬的,当属阿耶桑曼圣山了,她永远都是那样巍峨而壮丽,远远望去,几朵白云在她的头顶上漂浮。山的另一边,是美丽的化隆县。因此而有句谚语:“卓仓钟响,巴燕马惊。”
扎西放学了,他按照阿雅的嘱咐,每天在经过白塔时,要绕着白塔顺时针转三圈。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深刻的意义,他只知道这样是吉祥的,是会给他和阿雅带来好运的。另外,这也是阿雅给他下的一道命令,一项任务,就像士兵听从将军的命令一样。扎西按照顺时针开始转佛塔,动作很快,他圆圆的小脑袋上空,有一只小鸟,也跟着他飞快的转动,不远处的土墙下,坐着瞎眼老太婆措毛,她正眯着眼睛望着扎西,她的手里握着一支黑不溜秋的转经筒,那经筒也正飞快地按照顺时针方向转动着。
“放学了吗?扎西!”
“嗯,阿耶,你怎么知道是我,你可以看见我吗?
“哦,我闻到了你!”
“哦,真不可思议!”阿耶我可以转四圈佛塔吗?”
“那不行,四圈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那我转五圈呢?”
“那也不行,你转三圈六圈或者九圈都是吉祥的”
扎西每转一圈就和老太婆说一句话。他到底转了几圈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他准备停下来时,老太婆措毛发话了:
“你只转了五圈。这不好,再转一圈吧!”
扎西略显惊讶地停顿了一下,又转了一圈后他径直走到老太婆跟前,看着她额头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皱纹和下面那双白花花的玻璃眼。
老太婆措毛是村里的孤老婆子,一生命运坎坷,据说她的老伴在民国时期被马步芳抓去当了壮丁,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出去打工再也没有回来,一个悄悄跑了,后来村里在外打工的人说曾经看到过她的小儿子,说是做了喇嘛,听说在拉卜楞寺院里。只是传言,从未证实过。
“扎西,你阿爸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快来了,就这几天吧!”
“哦,真好!你可以坐着小汽车去城里过好日子啦!”
扎西很早就没了阿妈,阿爸是省城里的一名公务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整天忙于公务,没时间照看他,无奈就把他留在村里和阿雅相依为命。阿爸一有空闲就会来看望扎西和阿雅,每次来都是开着小汽车,带着一堆好吃的糖果点心,还有五颜六色的文具,上一次来看他已是好几个月的事情了!扎西记得很清楚,那天阿爸来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出来了,他们站在村道两旁的土丘上和磨场上观看,汽车卷起的尘土在空中飘来飘去,阿爸一眼看到了正在白塔边站着的扎西,车尖叫一声停了下来,司机小刘下车,特意领着扎西到车里,让他坐在阿爸的大腿上,扎西有一种莫名的奇怪感觉,自己突然像一个从地上飞到了天上的气球,飘乎乎的,又好像是被自由放养的一只羊,终于回到了一个豪华的羊圈。那一晚邻近的村民和小孩都来到他家里,小孩们吃着糖果点心,大人们喝酒吃肉,那些文具都分发给了在场的所有孩子们。阿爸酒过三巡后当着众亲朋好友的面向阿雅提出,再过一段时间要把扎西接到城里上学,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扎西听了很激动,一整夜都没睡好觉。
此时,扎西一动不动看着老太婆措毛的眼睛发呆,那白花花的眼珠子里好像站着一个人。天上突然打了一个响雷,惊的扎西抬头望天空,一大片蓝白相间的大理石裂了一条细细的缝,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看着明晃晃的,甚是耀眼。他再低下头,老太婆措毛不见了,扎西揉了揉眼睛,土墙边只有她坐过的土印子。她是不是听到雷声吓跑了,可是,她平时走路也没那么快啊!而且那些佩戴在藏服上的饰品会发出响声的呀!扎西带着一丝疑虑回了家。
二
第二天在课堂上,扎西听索南说老太婆措毛昨晚去世了!
他有点不相信,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脑子里浮现着昨天和她在土墙边说话的场景,“昨天,昨天她还和我说话呀,在白塔附近的土墙边上,她还那么健康硬朗,说话声音很洪亮,”索南说:“你不要骗人啊!阿爷措毛都病了快一个月了,下不了炕,一直由村里派人照顾着。”扎西突然感觉到有点恐怖,他听阿雅讲过,人在死的时候,灵魂会到他最常去的地方转一圈,做最后的告别。可是,他还是将信将疑。他突然想起老太婆措毛坐过的土印子应该还在,他约定和索南放学后一起要去仔细看看,这时老师的粉笔嗖的一声弹到了扎西身上,并厉声呵斥——扎西!你发什么愣啊,是不是又想着你阿爸来接你了?把这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给大家用普通话朗读一遍,扎西捧着书,一字一句的认真读了起来。
自从阿爸说要接他去城里上学后,扎西就天天盼着那一天的到来,整日里魂不守舍的样子,总爱一个人坐在面向村口的山坡上发呆,也不太爱和小伙伴们说话玩耍了。他每天都有一件雷打不动的事情,就是去学校的东边土墙上,用电池碳棒在墙上划道道,过了一天,他就在上面划上一道道。那些密密麻麻的道道,深浅不一,歪歪斜斜,有的在微笑,有的在难过,他们排成一排,远看又像一条小河。他站在下面细细数了一遍,总共68个。
这时索南找到了他,把自己辛苦做好的一副弹弓送给他玩,想让他高兴一下,扎西拒绝了索南的好意,他说:“我快要去城里上学了,城里没有人玩这个,我也不会再玩这些东西了!”索南有些生气:“城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听说城里很乱,有很多小偷。”扎西看着远处墙角边那口上下课用铁锤敲打的大铁钟说:你知道城里学校用什么喊学生上下课吗?索南摇了摇头,“是电铃,声音很好听的。”扎西开始滔滔不绝讲城里多么好,城里的月亮多么圆,太阳多么亮,城里什么都有……索南不耐烦的反驳道:“别吹牛了!城里没有牛,没有羊,没有弹弓,没有弓箭,没有草,没有花,没有蜜蜂,没有泥巴塑的城堡……没有我,也没有才让和卓玛。”索南一口气说了一堆城里没有的东西,小脸蛋都憋红了。扎西看着索南,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不再属于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已经飞到了喧嚣的城市,索南拍了拍身上的土:“好吧!你去吧!别忘了我们,回来看我们一定带好吃的给我们。”扎西说“嗯,你就知道吃。”这时,索南突然嘘一声就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白晃晃地皮,静静的,一动不动,过了约半分钟,他站起来:“有车来了!扎西,可能是你阿爸来了!来接你了!”小扎西有些兴奋,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也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地皮上仔细听:远远的,朦朦胧胧,断断续续,像是从这黄土的最底下,有什么怪物,死活要爬上来!似乎又太孱弱,歇斯底里,慢慢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是汽车。但我敢肯定不是小车,是一辆大的。我阿爸不会开大车来的,肯定是做买卖的。
只过了几分钟,果然一辆小卡车停在了学校门口。
村里的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围拢着车子。有提着鸡蛋的,提着面粉,提着油来换蔬菜水果的,有用钱买的,而更多的人是在看热闹,嘻嘻哈哈,司机胖嘟嘟的,是个精明能干的汉族人,一手叼根卷烟,一手举着扩音喇叭用一口青海方言大声吆喝:“乡亲们!新鲜的蔬菜水果,便宜了啊!”一个村民,在一边打趣的高声附和道:“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啊!吃了我的都吐出来……”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每次有卡车来卖东西,扎西和小伙伴们就偷偷的从家里摸几个鸡蛋来换水果,那些红扑扑的苹果,黄澄澄的桔子,勾的他们口水直流,大家伙儿你一个鸡蛋,我两个鸡蛋,凑在一起,从商贩手里换一小堆苹果桔子,用塑料袋包好,一路小跑,到河滩边上的大石头上坐在一起,开始尽情享用,每到这时,总听到才让的奶奶大老远就开始骂咧咧的来找才让了,“小兔崽子,到哪里去了?气死我了!又偷我的鸡蛋,又偷我的鸡蛋……”小家伙们风一般拔腿就跑,跳过河滩,爬上对面的小山丘,次仁的奶奶不再追了,她实在追不动了,只站在河岸边嘟囔着,“这帮小混蛋,这帮小混蛋!”过了一会儿,她就摇摇摆摆的走了。小伙伴们你一口我一口,把一堆水果瞬间消灭了。
现在,扎西没心思看那些水果,他只呆呆的看着小卡车的车轮,那轮子结实的很,他用手摸了一下,还在发烫,他的兴趣慢慢跟着车轮飞走了,他趁胖司机稍微空闲的时候就问:“阿克,阿克,城市离这里远吗?”胖司机不知道扎西的心思,懒懒说:“这小子,你是不是想吃我的苹果?想吃就拿鸡蛋来换。”一个村民在旁边说:“唉,你想岔了,他阿爸在城里上班,说要来接他去城里上学,他现在天天在等他!”胖司机说:“哦,是这么呀!从这里到城市,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坐我的小卡车,开3个多小时就到啦。”扎西又问:“那城里好玩还是我们这里好玩?”胖司机有些狡黠地说:“那看你玩什么啦!哈哈……如果抓青蛙、掏鸟蛋、射箭、当然是这里好玩。要是去找鸡什么的,那当然是城里好啊!”几个男人一阵哈哈大笑。旁边,一个正在挑水果的女村民用眼睛瞪了一眼胖司机,并用藏语骂了一句:“神经病!”胖司机有些尴尬的咧着嘴傻笑。扎西看了看车上的水果,舔了舔嘴巴,他什么也不问了,他想只有亲身去体验,才可以知道城里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三
放学后扎西和索南去看土墙边老太婆措毛坐过的土印子,以证明自己没有骗人,他们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村长旦增带着几个人在砸土墙,扎西和索南走近后问村长为什么要砸墙,村长一边使蛮力砸墙一边说:“这个土墙呀不吉利不吉利呀!前一段时间,更登经过这里掉了十块钱,怎么也找不到了,今天早上阿克丹巴家的小孩和阿妮拉毛家的小孩爬到土墙上玩耍时掉了下来,一个摔断了胳膊,一个摔断了腿。”扎西想,这两个家伙都那么小,怎么爬上去的!土墙看着不高,但也有近两米,只听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尘土弥漫开来,扎西隐约看到了尘土里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啊!一条巨蟒,正向他匍匐而来,他吓白了脸,往后退宿,再仔细看原来是村长,正扛着铁锹从尘土中走出来,铁锹的头部在他肩上立着,在浓密的粉尘中乍一看,真像一条昂起头颅的巨蟒。
土墙瞬间在地上碎成了一堆土渣子,一群虫子正从土堆里拼命向外逃窜,对于它们,这应该是世界末日,至少是一场强烈地震,把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瞬间毁灭了,扎西和索南蹲在地上,看着一条大毛毛虫,背上背着一只小毛毛虫,正艰难的爬行在逃难的路上。村长站在一边问扎西:“扎西,你阿爸什么时候来接你?”扎西头也不抬说:“快了快了。”
其实扎西内心是矛盾的,他既不想离开这个偏僻而宁静的村庄,又特别渴望出去看看外面新鲜的世界。他喜欢这里的生活,每天无拘无束,自由而快活,随便进任何一家门,大人们都把他当自己家孩子,拿好吃的给他吃,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河滩里捏泥人、捉田地里的青蛙、拔萝卜、掏鸟蛋、骑马、做弓箭、射箭、在河滩里游泳,饿了就偷偷的挖几个洋芋蛋在土堆里烧着吃,或是悄悄摸到草房里刚下的鸡蛋,老母鸡咯咯咯咯鸣叫着刚起身,他们就拿起热乎乎的鸡蛋,在小铁勺里煎着吃,香喷喷的鸡蛋,顿时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他也舍不得阿雅,从小到大一直是阿雅拉扯着他,对他是有求必应,阿雅是一个慈祥安静的人,他不爱多说话,整天做农活,种青稞,喂马,从早到晚的干活,有时候他闲下来就坐在地头,或者靠在自家的土墙上晒太阳,拿出烟斗,慢慢点上一锅旱烟,悠闲的抽一口,偶尔,还轻轻的唱一曲藏歌,声音有些嘶哑,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他的歌声反而有一种沧桑浑厚的力量。每当这个时候,小扎西会跑到阿牙怀里坐着,静静的听他唱歌,阳光斜斜的照着他们,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香甜的味道,时间也变的很慢很慢,几乎要停止。
扎西喜欢听阿雅讲故事,村里没有通电,一到晚上大家就盘腿坐在炕上,点燃一盏煤油灯,在灯下闲聊,这时候小扎西总是缠着阿雅不放,给他往烟枪里装一锅新烟丝,为他点上,然后央求他讲个故事。
阿雅的故事多的永远也讲不完,什么《青蛙的故事》、《小扎巴的故事》、《阿耶哲莽的故事》扎西听的是津津有味,很晚了他都不睡觉,无奈,阿雅想了一个办法,先讲完一个好听的故事,然后哄扎西,如果他躺下睡觉就再讲一个更好听的故事,扎西信以为真,很利落的脱衣钻进被窝里,阿雅就开始讲第二个故事,其实第二个故事是按照第一个故事胡乱编造的,扎西听着听着不对劲,就开始踢被子大声嚷嚷,自己上当了!闹着闹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都迷迷糊糊睡着了。
扎西其实最舍不得还有那些可爱的小伙伴;索南、才旦、才让、卓玛,他们黝黑而活泼的笑脸,在他面前一一闪过……他想着想着就流出了眼泪。阿雅就哄他,唉!哭什么!你也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再说城市里更好玩啊!有各种各样的汽车可以坐、各种各样的糖果可以吃,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可以穿,还可以看到狮子,老虎……你看,你不是一直想看狮子吗?小扎西用小手擦干眼泪,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阿雅说:“告诉你吧!村里人都想去城市生活,就是没这个福分啊!”是啊!每次阿爸从城里回来看他,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他都会带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发给那些小伙伴们,小伙伴们吃的津津有味,大家一边吃一边看着他身上漂亮的衣服,都羡慕的不得了。
他还记得,每次去才让家玩,才让的阿耶总是抓住他的小手唠叨不停:“扎西啊,你是个有福报的孩子,你迟早是要被阿爸接到城里生活的,那里什么都有,不像我们才让……”扎西这样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穿着新衣服,吃着五颜六色的糖果,骑着一头金色的狮子,在云雾中飘来飘去。
小山村虽然不大,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来一辆小卡车,要么是卖东西的,要么是村民家里盖房子拉的一些砖石之类的。每次有车来村里,扎西都会从一阵兴奋慢慢变成失望,小伙伴们也不时的搞恶作剧,上课,或者下课玩耍时,他们也会故意逗扎西,突然嘘一声,然后齐刷刷的趴在地上听汽车声。每次这时候,小扎西都会不由自主的激动一下,随之而来就是沮丧。后来,他也渐渐麻木了,小伙伴们再来这套耍他,他也不管那汽车声是真是假,只顾用两只小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声的唱歌:“啦呀嗦!那就是青藏高原……”任凭小伙伴们在旁边大呼小叫,“扎西扎西,你阿爸来喽!扎西扎西你阿爸来喽……”村里的老人妇女们碰到他,也不忘记调侃一下:“哦,,小扎西,快快收拾一下,快,你阿爸明天就要来接你喽!“哦,小扎西,阿爸还没来接你啊?你阿爸是不是把你忘记啦?”扎西不理睬,自顾背着书包往家赶。
他每天回家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牵着家里的一匹老马去河边饮水,这是家里所有活计当中最轻松的,也是他最喜欢的。他喜欢那匹马,虽然那马有些老了,总爱打瞌睡,但当扎西牵着他去饮水时,还是那么英姿飒爽,像个勇猛的武士,昂起高高的头颅,脖子上的铃铛一路上响个不停。扎西喜欢骑在马背上,那种感觉让他从一个小孩一下变成了一个威武的男人。他骑在马背上时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翻滚。他舍不得这匹马,那双巨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那湿润的厚嘴唇,总爱亲昵的吻扎西的脖颈,耳朵,那双大眼睛永远都噙着泪水。马儿在河边饮水时,一直用余光望着扎西,当它喝饱水,扎西会牵着它到一块干燥荒芜的地方,马儿躺倒在那块地上,打几下滚儿,再快速站起来,抖动鬃毛,然后,仰天长嘶一声。扎西看着这一连串的东西,优美极了!他像是欣赏一部电影一样,目瞪口呆,他一直觉得为马儿饮水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转眼村里下了第一场雪,白茫茫一片,圣山阿耶桑曼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河水结了一层薄冰。村民们牵着马、骡子、毛驴去饮水,用石块砸碎冰床,牲畜们依次欢快的畅饮冰凉可口的泉水,小扎西穿上了阿雅给他做的小皮袄,蹲在河岸边,不停的往河水里丢石子,惊的马儿不时抬头张望,他俨然已经忘记了阿爸。忘记了城市,也忘记了那些汽车和糖果,其实,他没有完全忘记,他只是把它们藏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不再去触动它,村里的人们也不再调侃他,小伙伴们也忘记了这档事,他们更多的是把精力放在了玩耍上,他们在碾磨场上堆雪人,打雪仗,用树木做弓箭,雪人做靶子,练习射箭,用脚踩出一连串的轮胎印,每年一次卓仓村落之间比赛射箭的时刻即将到来,那是一个无比热闹而又欢乐的时光。虽然扎西他们还小,没有参加比赛的资格,但他们被这种比赛的氛围感染并激励着,那是关乎男人的荣誉,关乎英雄般的气魄,关乎男子汉的胸怀,那些箭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一支箭飞射而出,划过苍穹,一群雄鹰排着队,扑啦啦抖动着翅膀,从空中飞过……
雪越下越大,小学的那堵土墙上,扎西划过的那些道道,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几只灰喜鹊在白色的枝头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远处,又传来了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在空旷无边的雪地里显得越发清晰,学校墙角,那口挂着的大铁钟,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