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的江湖
三哥是他的绰号。这绰号怎么来的,无法得知。
那晚满桌的人都在叫他三哥,我也跟着叫三哥。
三哥的老家是我们这儿很出名的村寨,那里是很典型的藏汉结合的村子,人们说的语言除了汉语就是他们那儿专属的“藏语”。只有他们村寨的人能听懂,追溯根源,也不得究竟。
三哥个头不高,模样俊秀,不善打扮,但气质潇洒。我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喝了几瓶啤酒后,开始侃侃而谈。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注意着他的眼眸,眸子跟着谈论的内容也变化闪烁着。
他说:“喝醉了,是很高兴的一件事,但我从来不会借酒发疯或是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儿。”大家开始起哄:“那你都做些什么?”三哥喝了杯中的酒,砸了砸嘴:“有一次,我和朋友在一间小酒吧喝酒,喝着喝着,有点微醺的时候,我对对桌的一位长得好看的女孩,开始起了某种化学反应,我感觉我对她一见钟情了。我把我的感觉告诉了朋友,朋友邀请她们坐在了我们这桌。最初的感觉都很好,我乘着微醺的感觉,讲了很多笑话,逗得女孩咯咯咯咯地笑,我也越喝越多,后来的事情就不怎么记得了。”三哥说到这儿,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接着说:“后来的事真不怎么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区院子的花坛里。”
我提着嗓子问:“在花坛里睡了一晚吗?”
三哥看着我点了点头:“据说,那晚我喝得太醉,没有收敛住内心澎湃的感情,一直追着那一见钟情的女孩想认真表白,但女孩被我很执着的样子吓着了,一个劲的跑,我就一个劲的追。”三哥还想说什么,同桌的强子扯着沙哑的喉咙说:“那女的被三哥追的连一只鞋都跑掉了。”听到这儿,全桌的人哄堂大笑,三哥也笑着,眼角有很细的鱼尾纹。
“我只是想好好的、深情的表白一下,但现在女孩都弱不禁风,跑啥跑嘛?害得我跟着在后边追,一直追到小区,直到看不见人影。酒劲一上来,就在就近的花坛睡了。”
大家纷纷举杯,敬三哥。三哥豪爽的吞下了杯中酒。看着大家都齐刷刷看着自己,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三哥又打开了话匣子。
“还有一次,我邛崃的几个朋友到了这里,我招待他们喝青稞酒,他们招待我喝高粱酒,大家互换着喝,我喝到大概第三瓶的时候,就不行了,起身都要人扶,但为了面子,他们扶起我的时候,我就让他们坐下,自己跑去阳台那里吐,阳台的护栏很矮,我最后一次去那里呕的时候,可能是用力太猛,直接翻过护栏,掉在了楼下的洋芋地里。”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三哥讲到这里,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欢笑声,我猜想当时我肯定笑得脸都变了形。
“然后呢?然后呢?”大家脸上的笑容还未隐去,就迫不及待的想听下文。
三哥慢吞吞的拿起酒杯,大家也跟着拿起酒杯,一杯酒下肚后,三哥砸了砸嘴:“我落在了洋芋地里,没感觉到痛,倒是心想终于睡在床上了,就安心的睡了。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凌晨四五点,我摸着黑回到家,邛崃的朋友已不知去向。我上了床又睡着了,中午十一二钟的时候,楼下阿姨的谩骂声吵醒了我,我睁开朦胧的眼睛听着她在叫骂:到底是哪个疯子把我的洋芋地整成这样了?”
“我起身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洋芋地和阿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泥土,才想起昨晚的种种,后来,邛崃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在楼上楼下,院子里找了我很多遍,都没找着,以为我去了别的地方耍,就各自散了,我都没好意思说,我从二楼阳台掉在了洋芋地里。”
又是一阵笑声和推杯换盏。不一会儿,三哥的脸开始有了红晕,眼神也开始漂浮了,他点燃了一支烟说:“喝醉了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只是,现在不傻喝了,喝得有分寸了,犯傻的事也不做了,算是退出江湖了。”
我给自己空了的杯子里倒了些茶,心想:“喝醉了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拉姆措的生活
她叫拉姆措,只身一人在异乡打工挣钱,白天在建筑工地下水泥、搬砖。晚上在我的小酒吧当服务员,她说她是9+3毕业的,曾经考过公务员和事业岗位,每次都是在面试的时候被淘汰,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很紧张,本来想好了怎样说,可一见到面试官,就全忘了。她不打算继续考所谓的“铁饭碗”了,就这样生活下去。
有段时间,拉姆措辞了酒吧的工作。我只好另请人,但却不尽人意。给她打电话,想请她回来工作,但电话却总是打不通。后来才知道,她回老家了,手机没信号。那段时间,酒吧服务员换来换去,我每天坐在吧台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服务员打扫卫生,和她们聊一些家常,陪客人说一些或光怪陆离、或“酒言酒语”的话。然后拖着一副“空壳”疲惫的回到家里。
生活像是电影里的“快镜头”,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拉姆措回来了,我再次请她到酒吧工作。她花了两天时间打扫酒吧的里里外外,整理每一件东西。一切都上轨道以后,她又开启了她自己的生活模式,白天仍然在建筑工地打工,下了班就到酒吧工作。她对我说工地上的“小木匠”在追求她,我问她自己的意愿如何?她说:“他太矮了,我家里姐夫的个子都矮,我不能再找一个矮的了。”
一天晚上,“小木匠”来酒吧找她,点半打啤酒坐着看她。她洗着杯子。
我问她:“你不理他?”
她看了看小木匠:“呆会儿我把杯子洗完了,过去陪他坐一坐,不然他如果走了,我们今晚就打‘光头’(没生意)了。”她说完这句话,我们不约埋头笑了起来。最近,附近新开业的酒吧吸走了不少客人,酒吧生意很淡,有时候,整晚也没客人。拉姆措看到这种状况,比我还担心。
我坐在吧台旁的椅子上,看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小木匠”把自己手机递给她,她看了看。
不一会儿,来了一桌客人,我示意她不用招呼,我去就行。可她还是去给他们上酒、上杯子、记账。
我故意逗她:“小木匠”还不错嘛,也没那么矮嘛!”
“他刚才给我看手机,说是在网上给我买了一件衣服。”
我放下红酒杯:“不错啊!”
“不错个啥呀!他在拼多多花五十块买的。”
噗呲!我们俩埋在吧台那儿笑了好久。
后来,“小木匠”不来找她了,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不喜欢他!”
我问:“那衣服呢?”
她面无表情的说:“小木匠说衣服寄丢了。”
说完,我们对视了一下,又笑了。
大半个月了,酒吧生意时有时无。我们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聊天,由此也让我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
拉姆措的老家是在很远的农村,最近几年路修好了,但通讯的基站还是没修利索,很多时候,刮个大风、下场大雨,手机就会没信号。她有很多时间和家里的侄儿侄女去深山里捡菌子、采松茸和灵芝,还有天然的蜂蜜。我听着她说着这些,很是羡慕。
我问她“你家有几姊妹?”
她说:“八个。”
“你排行老几?”
“最小的就是我。”
她说了很多关于家里的事情,六岁的时候,父亲去逝,大哥占去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姊妹们为了生计,各在他乡。老母亲一会儿在大姐家、一会儿在二哥家生活。她作为最小的孩子,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宠爱,反而很小就出社会打工了。说到她大姐的时候,她眼睛里包着眼泪,她说她大姐很孝顺老母亲,但没钱、很穷,不久前去逝了。我没有看到过她这样,脸上或许有一些惊讶的表情,她看见我这样,即刻就将话题说到了别的地方。
“开这样的酒吧,挣不到什么钱吧?”
我:“也就零花钱了。”
拉姆措睁大眼睛对着我说:“我们村的大队长贪污了七十万,全是国家给村民的钱,他把这些钱全拿去县城里买了房子,还自己做起了生意。”
“那现在呢”?
“好像在查他了。”
“那在这之前,你们村里没人去告过他吗?”
她把玩着桌上的酒盖:“告啥告呀?!村里没有谁晓得有这些钱,这些钱也从来没有落在我们的手里,也就无所谓了。”
“你们真想得开。”
“可能村子里的人从来没得到过这些钱,也就没有意识是失去了这些钱。还有人可能还以为,大队长只是贪污了国家的钱,和他们没关系吧。”
我问她最近工地有什么趣事,她说一个拉水泥的在追求她。
“那小木匠呢?”
“小木匠去省府了。”
拉姆措有时会喝一点酒,但不多。她说她一个人不讲究做饭炒菜,时常茶泡饭就打发一顿。我请她吃火锅,她点了一份土豆和牛肉,还有生菜,喝了一些啤酒。席间话不多,帽子就像大多数时候那样帽檐向后,反戴着,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主人公那样。
“那天拉水泥的请我吃火锅。”拉姆措开口说道。
“不错呀!像是比小木匠大方些。”我咽下一口啤酒说。
“哼!我一个人喝了十二瓶啤酒,结账的时候,他给了四百多块钱。”
“然后呢?”
“没然后了,他没理我了。”
火锅店的包房被我们的笑声淹没。
她说有很多男孩子追求她,但她没有为了谁动过心。
日子走马灯似的,重复又重复,偶尔一些事情像是湖水上泛起的涟漪,并没给生活带来不一样的东西。我们白天各自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上班,晚上,在酒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拉姆措记录着每晚的收入,把钱转交给我,她的手因为工地上的粗活,被磨练的并不好看,虽然身体单薄,但看上去很硬实。她说一百斤的水泥,她像玩儿似的可以扛上扛下,腰腹更是没有一点点的赘肉,小胳膊上还有“肌肉”。她年龄不到三十,但眼睛深处有很多超乎年龄的东西。
“如果,我有一天结婚了,对方一定要比我能干,还要对我的老母亲很孝顺。”她下巴微扬,眼睛看着不远的地方说道。
我没有说话,在电脑的屏幕上点了一首林忆莲唱的《远走高飞》。
拉姆措听着音乐,看着酒吧窗外那些来来往往。
马丹,女,藏族。四川省甘孜州炉霍县人。曾从事幼教工作。现就职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炉霍县文广局。诗文散见《甘孜日报》《鲜水河》等刊物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