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了,我在电脑前忙着做些材料。

        拿起手机知道是母亲打来的,心里一下子紧了,因为四五天又没给母亲打电话了。

        把手机拿到耳边,母亲在电话那头先是一两句埋怨,随后进入主题嘘寒问暖起来了,我也放松了许多,挂掉电话后觉得很欣慰,这次自己没有向母亲顶嘴,放到以前,母亲要是一有怨声、骂声的话,觉得母亲不理解自己,就会仗着自己的忙碌、不容易,很自然地顶回去,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近些年来,夜里时不时会想起母亲,会想到她的腿疾,想到她满头大汗忙里忙外的样子,想到她孤寂地呆在房间里,甚至会想到她的永久离开。重复想到这些,使我有了微妙的转变,变得不再理直气壮地顶嘴,不再总是在意自己的劳累。

        母亲快八旬了,做过三次手术;最后一次是三年前做的,那次手术和几次化疗后,体力大不如前,常常感叹道:我没想到人在最后几年会变得这么脆弱、没用,劈个柴汗如雨下,心里想做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嘴上虽这样说,但身子一天也没有闲下来;烧香拜佛、劈柴、烧水、做饭、清理院子等等;是她每天都要完成的工作,一丝不苟、日日如此,一瘸一瘸地忙里忙外,似乎拼尽全力与最后的日子对抗。

        有时候我会说:我们在的时候,你就多坐一会儿。有什么事跟我们说,我们做就是了。

        她总会这样回答:我这个腿啊,不活动不行,坐的时间长了就很难站起来,要是真的再站不起来,就彻底成了你们的包袱了。所以,我要多活动。

        十几年前母亲就患了腿疾,求医问诊几次也不见好转。那时我也帮不上什么,自己上学还要靠家里人;后来我们都认为是老年病,就没放在心上,母亲也不再说什么了,但有时会说漏嘴:这个腿疾,越老越难受,天气变化之际痛得厉害,刮风下雨之时,抬腿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很难做到。一旁的我还开玩笑说:你的腿疾比天气预报还灵验啊!母亲一脸无奈地望着我。

        过去一直认为,母亲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直到那件事后,才彻底改变了这一认识。上大学期间,同一寝室的同学都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晚上打游戏、看电影什么的,我就给母亲打电话说,现在学习多半要用到笔记本电脑,没有电脑很不方便,说了一堆理由,没过几天母亲打电话说:今天托人给你打了钱,你去看看到账了没有,不够了再想办法。第二天没课,我就早早起床拿着银行卡去查了,整整四千元已到账。现在想起这件事,自己当初的想法实在偏激,母亲哪里是爱财如命,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钱要用到点子上,为了儿女的成长,什么都舍得掏出来。现在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父母的心思,不是不愿花钱,而是这有限的钱还有其它许多用处。十年前的四千元,对于一个没了丈夫的农家妇女来说,是全部家底了!这台笔记本电脑后来修过几次,也有些老旧了,但基本功能还能使用,加上它联系着那么一段记忆,所以一直用到现在。

        母亲过去很严厉,说话也比较冲,要是不听话就会发脾气,感觉自己小时候没少受气,而如今对我总感觉小心翼翼,说话也会考虑很多,所以很久没跟母亲闹别扭了;也因为这样,我时常抽时间回去看她,聊聊过去、发发感慨,而她坐下没多久,就会站起来,边聊边做事;一起吃饭时,总要拿最好吃、新鲜的摆到我面前叫我吃,而她自己要吃前几天的食物,让她跟我一起吃,她却不肯,百般劝说也无济于事,还说粮食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再不吃完就要浪费了。

        回到家,我还会发现屋内干净整洁,院子收拾的井井有条,种的菜也绿油油的,拆剪旧衣服缝制了好多坐垫,可以想象到母亲整日在院子里忙这忙那,将空虚的日子塞得满满的。有时我找她要个什么东西,她总是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件东西存放的位置,我过去一看,要找的东西果然在那儿。想想自己,现在住在小区楼房,容易清洁整理,但房内还是乱乱的,即使有时间也没心整理,更别说找什么东西了,存放的东西每回都找不到。

        接近八十的母亲,生活面前仍然很卖力,尽管腿疾日日作痛,体力不如从前,动作迟钝缓慢,却显出一副勤劳肯干的模样,努力迈着步子面对每日重复的劳作,操劳在这偌大的庭院里。功利主义熏陶下的我不明白她这么卖力是为了什么,生活对她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支撑起她的是什么,我不敢说,我是支撑起她的力量。

        后来才明白,这哪里是“我要多活动”这么简单,这里面全是对儿女的爱;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儿女的包袱,不让儿女为了自己花钱花时间,努力与病魔抗争,竭尽全力摆脱成为累赘的厄运。想到这里,内心就像是泡在水里动弹不得。

当增扎西.jpg

        当增扎西,藏族, 1989年生于甘肃甘南。诗歌散见《中国汉诗》《西藏商报》《西藏文学》《西藏诗歌》《格桑花》《白唇鹿》等报刊,入选《佛顶山——2018年中国少数民族诗选》《甘肃青年诗会2017诗选》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