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出生,从西藏本土成长起来的作家扎西达娃在他的随笔《聆听西藏》中这样描述西藏:“冬天的上午,西藏高原万里无云,蔚蓝色的天空阳光炽烈。一群群的人在屋外坐着晒太阳,无论你形容他们呆若木鸡也罢,昏昏沉沉也罢,憨头憨脑也罢,他们并不理会外人的评价。重要的是,你别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了阳光。面对一轮初升的太阳,整个民族在同一时刻集体进入了冥想。”
现任西藏作家协会主席的扎西达娃1970年代末开始文学写作,写作使他离开西藏,在汉语甚至英语世界中游历。也使他得以在更广阔的背景和视野重新认识西藏,认识喜马拉雅和珠穆朗玛。
南方周末:你长期生活在西藏,珠穆朗玛峰给你什么感觉?
扎西达娃:你要说珠峰的景观或景色其实未必比其他的峰更好。在它的周围还有卡格博峰、安纳普尔峰。但珠峰的雄伟确实具有某种象征。我们走到那儿的时候,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你感觉站在地球最高的峰巅之下。面对珠峰你确实会感到自然的伟大人类的渺小。
南方周末:现在很多人都在攀登珠峰或想着攀登。将近一个世纪,世界上很多人都把登上珠穆朗玛看成是人对自然的征服。
扎西达娃:我觉得征服这个词不是特别好。其实人类从来就没有征服过什么,而且现在珠峰虽然作为世界最高峰,但是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特别大的难度了。如果不说征服,只说攀登的话,那么高的一种高度,攀登的过程充满艰难、困苦和危险,所以能登到顶峰确实很了不起。那种向上攀登的意志、毅力和勇气很重要。我觉得这种精神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宝贵财富。
南方周末:登山不是征服又能是什么呢?
扎西达娃:自从珠穆朗玛这个雪峰被人类发现,有许许多多的梦想家想要征服它,世界上很多人为这个梦想付出了热忱、鲜血甚至生命。你从正面上说是人类在证明自己力量的伟大。但从另一方面看,人类也在表现自我的狂妄和自大,就是要把自己置于大自然之上而且要把自己作为大自然的主宰。这样的念头是可笑的。
我的意思是说人类确实要了解我们生活在其中的大自然,包括了解珠穆朗玛这样的山峰,这是必要的,但还是不要把它当成征服的对象。人能攀登上去,更应该感激自然。学习与自然和谐和平地相处。我希望人类在攀登珠峰的时候不要破坏那里的自然资源,现在像喜马拉雅,特别是珠穆朗玛峰都已经是超负荷了。人类对它的攀登已经造成了负面影响,包括环境的破坏,包括垃圾等等。据说有关组织已经开始采取措施限制人类对珠峰的攀登行动。
南方周末:你长久地生活在藏地,你也同时能走出去,在别的地区游历和生活,以你个人的阅历和视野再看生养你的藏地,你有什么想法,你怎么看西藏和生活在这里的人?
扎西达娃:生活在西藏高原,我觉得我是有了生活在世界最高地方的幸运。
我觉得隆起的喜马拉雅山脉造就了藏地独特的文化,造就了人类一个民族独特的生存方式。西藏有其他地方见不到的景观。这种景观里充满神秘和不可知的力量,在旷野,在雄浑的自然面前确实有不可知的东西,你无法解释所以你会敬畏它。当你在野外行走的时候,一阵风,一阵冰雹就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砸下去,房子、人和树,但过一会又会阳光四射。包括它的宗教文化。藏传佛教在这个地区的交融让我们更加感到大自然的不可捉摸。这些东西对人肯定会构成影响。
南方周末:你始终不改变你对西藏的这种感觉吗?
扎西达娃:如果我一直是一个土著居民,如果我没有跳出当地的环境站在另外一个文明之中,我还不能认清这种现实。因为经常有机会走出去或者到国外,阅历种种的环境,种种的生存状态,我有了相对开阔的眼界。我会对比,这种对比就让我更加自觉地认识这个地区。从外部看西藏地区远离文明,但我觉得西藏有它自己的文明。只是它的这种文明不是叫现代文明或者西方文明。但现代世界应该是各种文明共存的世界。各种文明都应该有自己存在的价值。
因为历史的变迁,西藏人从一个在马背上勇猛好战的游牧民族变成了整天坐着念经坐着干手工活坐着冥想并且一有机会就坐下来的好静的民族。这一动一静的气质在今天的西藏人身上奇妙地混合在一起。这个居住在地球之巅的民族,是正在被人类神往还是正在被人类遗忘,我们有点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