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藏30年,马丽华骑马走遍了青藏高原,体验深厚的藏族文化。

《西藏文学》引领过文学思潮
新京报:除了作家和西藏文化工作者的身份,上个世纪80年代你还曾担任《西藏文学》的主力编辑,这是一本见证西藏文学发展历程的阵地,作家阿来正是从此起步的,你能否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马丽华:30年前《西藏文学》创刊,不几年后就迎来了新时期文学的黄金时段,的确有一批诗人作家的处女作在该刊首发,其中就有阿来——当年他还雪藏在偏僻马尔康的盐车之下,就以其开阔奔放、沉稳而灵动的诗风崭露头角,成为我刊的骨干作者。说《西藏文学》为阿来、扎西达娃等一批作家提供了学步助跑的园地是不错的,当然刊物园地也因此而荣耀。
新京报:除了阿来,毕生行吟在青藏高原的诗人——昌耀的代表作《慈航》也是中国诗坛里程碑式的作品,这些诗歌的发表为西藏文学打开了怎样的局面?
马丽华:贯穿20世纪80年代西藏新文学的发端期,昌耀的组诗《听候召唤:赶路》、《古本尖乔——鲁沙尔镇的民间节日》等都在《西藏文学》首发。与国内新时期文学同步的西藏文学正是以新诗先声夺人。
1988年夏季,各路诗人风云际会,在拉萨举办了盛况空前的“太阳城诗会”,并于8月号刊发了一期含金量颇高的诗歌专号。不过也就到此为止,新诗潮就这样猝然而来,又呼啸而去了。
新京报:小说作为主力军也很快登场,马原等一批有实力的作家入藏,会合了此前进藏的和本土生长的作家,使得西藏文坛空前繁荣。西藏新小说的风格是受到当时风靡中国的南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吗?
马丽华:多少带着尚未披挂整齐就仓促出征的痕迹,但依恃着充沛的激情,令国内文坛一度为之侧目。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扎西达娃的《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当时涌入国门的各种文学思潮巨多,我见西藏作家被国内评论家们贴上“标签”的大致有马原的结构主义、后现代,扎西达娃的魔幻现实主义,色波的存在主义等等。尽管他们本人未必愿意承认,《西藏文学》1985年6月号的“魔幻小说特辑”还是推出了扎西达娃的《西藏,隐秘岁月》以及色波等五位作者的五个中短篇,文坛顿时幻影幢幢。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不过持续到90年代初也就消停了。
新京报:在众多涉藏题材的作品中,阿来的《尘埃落定》既叫好又叫座,不仅一举拿下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至今也已发行过百万册,他穿越岁月的魔力是什么?
马丽华:西藏魔幻小说的收场是离奇归于平淡的必然。成全阿来的因素除了脚下这方土地,还有他的坚持。
他走遍了阿坝高原,造访过几乎每一处寺庙与遗址,上下几千年了然于心,对本民族的历史文化有着深入的了解和清醒的认识。加之多年的诗歌训练,文采风流——阿来的成功自然无需借助魔幻的力量,一样令读者惊奇。

投向历史是一个必然
新京报:今年胡锦涛访美去耶鲁大学,所赠图书中就有你的那部《走过西藏》系列,先后出版的内地、香港和台湾的版本使这套书走向了全世界的华文地区,它在西藏文学的进程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马丽华:90年代以后,经济发展成为举国上下的重中之重,文学不再喧嚣,回归了本位。从那之前我就热衷于走访写作纪实长篇了。正值国内“西藏热”的兴起,《走过西藏》那几本书的出版恰逢其时,一度畅销,可说是此热彼热的相互推助。效应也是始料不及的。例如,当年确实有很多旅行者带着这本书入藏,也有热血青年带着这本书前往西藏工作。
新京报:你在书写了十几部涉藏纪实作品后,创作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如意高地》,其中一半为历史故事《艽野尘梦》,你为何从纪实转向虚构?
马丽华:就题材而言,在遍写了此地自然和社会之后,将笔触投向历史似乎是一个必然,体裁的改变也是必要的挑战,是对自己文学理想的践行。经由一本旧书提供的旧事,经过漫长的时日,我终于理清了其背景的来龙去脉,扩充了同时期的若干线索,对史称“民(国)元(年)藏乱”的混乱时世作了文学展现。那些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故事,极限生存的惨痛经验,其本身所具备的要素,几乎无需添加,就比任何想象力所能及达的更强烈,更典型,更具戏剧性。

西藏给文学无边的想象空间
新京报:今年7月1日青藏铁路全线开通,涉藏题材的作品蔚然成风,在杨志军的《敲响人头鼓》、范稳的《悲悯大地》和安妮宝贝的《莲花》中,西藏是一个符号还是其他?
马丽华:我能感觉得到其中的不同:杨志军的作品是作为藏地者的身心投入,是自内而外的;范稳则是自外而内,似乎更着力于接近并努力阐释揭示;《莲花》还没读过,根据所见评论看来,更多属于借酒浇块垒,是对于新经验、新装备的寻求吧。
新京报:你个人认为西藏究竟有些什么样的资源滋养着作家?
马丽华:西藏本身就足够深厚和神奇,连带着陌生感和间离效应,而对于它的想象,或者说它能够提供的想象又远大于它自身。这也是几百年间西方人络绎不绝前来又书写不尽,以及对它的认识始终是重新开始的原因。对于国内作家来说,没有去过的拥有一个巨大无边的想象空间。总体而言,无论从量还是质的方面,包括文学影视在内的涉藏题材作品与西藏资源的丰厚相比都远远不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