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叶星生,是个特别有意思的过程。他很配合,采访进行得很轻松。

开头就很有趣,身在重庆的他会先接连问你有没有去过人民大会堂,有没有看到过西藏厅的《扎西德勒图》,有没有注意上面的动物是49个……然后他会轻声地自言自语:"这幅画是我创作的。"之所以叶星生会这样问,他更希望大家都能够知道他是个画家,而不仅仅是个收藏家。

但在收藏界,叶星生大名鼎鼎。

1999年,他将2300件时值8000万元的藏品捐赠给了西藏自治区政府,轰动全国;2005年,他被英国剑桥传记中心评选为年度"世界杰出人才",编入《21世纪2000位世界杰出人才》一书。他现任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研究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其实,他的头衔还有一大堆,但几乎都和西藏有关--西藏自治区政协委员、西藏收藏家协会会长、西藏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很多媒体称他为"怪人",因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汉族汉子,却醉心于西藏民间艺术品的收藏;他拥有几千件贵重文物,有的甚至是稀世珍宝,却长期过着清贫的生活;他是个名扬四海的著名收藏家、书画家,才情横溢,至今孑然一身……

30年收藏,慷慨捐赠

"说一个例子,我曾经发现了一块非常好的藏经板,就是经书的封板,元代的。当时为了买这块经板,我有意表现得满不在乎。摊主出价800,我还到500,他不卖,我就到旁边的一个古董店里看其他的东西。其实我特别希望摊主能把我喊回头:'回来,我卖给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20分钟了,我实在熬不住了,就打算豁出去了,按他的价钱买下来得了。当我一转身的时候,一个情景把我惊呆了,一个老外正在那里数美元。老外这几年在西藏收的东西,常常是用麻袋装走的。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把西藏文化保护起来。"他从容地向我们讲述了一个个关于古董和古董收藏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那样不可思议,有的甚至是不可理喻,就这样收藏在记者眼中鲜活起来。

至于何时开始正式迷上收藏的,叶星生自己也说不清楚。"我13岁那年随父母来到西藏山南,由于自幼喜欢上绘画,就到昌珠寺临摹壁画。有一次,一个老僧人看到我长时间不吃不喝,就拿出一罐酥油人参果给我充饥,果子呼呼吃完,那盛果子的陶罐就给我留下做了藏品。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件藏品了。一直到现在,它还放在我的床头上,插着笔、插着花。"

后来,叶星生的收藏品逐渐多了起来,用他的话来说,这些藏品都是他在和藏胞共同生活、相互照顾中得到的。"我给你举个例子,1965年,我住进一位名叫'波查色'的老人家里,他是孤身一人,家境贫穷,看我去了,就直呼我为'儿子'。老人非常可爱,我也认了这个藏族老爹。我们在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中相依为命,同吃同住一年多。临别时我千方百计弄到一袋面粉、一桶菜油送给他,老爹也毫不吝啬地将他家里惟一的奢侈品—— 一件墨竹工艺官窑烧制的薄胎古花瓶送给我作纪念。这是老爹替人做工所得的报酬,准备急用的时候变现使的。"一直到现在,叶星生还保留着这个花瓶,他说放在案头上陈列起来,他觉得里边有老阿爸对他的祝福。"真的,我有今天,有他的祈祷和祝福。"叶星生非常感慨。

1999年,叶星生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他将自己30多年来积攒的2300件藏品捐赠给了西藏政府。赠品中有一级文物22件,二级文物43件,三级文物100件。当时,西藏自治区对他的藏品予以了极高的评价:"叶星生先生在藏36年,所收藏品已自成体系,较全面系统地反映了西藏传统文化及藏族人民的勤劳智慧,并有力地证明了藏汉关系源远流长,尤其是大量的历代民俗藏品,填补了我区对外宣传与博览上的一个重要空白。其中部分藏品为历代罕见的珍品、孤品、绝品,是无法用金钱来估量其价值的西藏文化瑰宝。"

说起送走这批宝贝的那个晚上,叶星生记忆犹新:"我凌晨两点就爬起来,给每一个箱子亲手系上哈达,一共整理了40多个箱子!在捐赠会上,我与那些宝贝们难舍难分。那天我面对众多媒体与政府官员,流下了泪水。我不瞒你说,给这些藏品送行,我追着送藏品的军车,足足跑了2公里路!心里非常舍不得,有的时候还真是后悔。"

家财万贯,身无分文

每个到西藏的人都要去著名的八角街淘选几样中意的纪念品,而八角街每天都在等待着一个叫加措的人的到来。加措的本名叫叶星生,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摊位、每一个人,能分辨出每一样东西的来历和价值。

但拥有几千件瑰丽藏品的叶星生,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他自己打趣地说:"朋友曾经送给我八个字:'家财万贯,身无分文。'"他有一点点钱就去转八角街,往往是身上钱不够,还得押上几张欠条。

在收藏上精明的他,在生活中却不修边幅,对物质生活要求极低。"不怕你笑话,我还真的在有些事情上比较糊涂。比如衬衫经常系错扣子,袜子经常穿错。哈哈。"叶星生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给你说一次我的经历。那是1990年,我参加上海全国首届民间艺术博览会,当时我一个人扛着四个纸箱子,还拖着一个大麻袋,急匆匆地赶到上海展览中心,却被保安挡住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保安的眼光,哈哈,他对我说:'你怎么不懂规矩?搬东西要从后门进。'任凭我怎么解释保安都不相信,就认定了我是搬运工。直到组委会的负责人赶了过来,才把我领进去。哈哈哈哈。"叶星生又大笑了起来。

"告诉你啊,当时的我是一头长发,穿着一件破旧的夹克,一只袜子是白色的,一只袜子是灰色的,裤子拉链也忘了拉……不过,我在这次活动中,还得到了惟一一个个人奖。"叶星生引以为傲。很多媒体也因为他的打扮,称他为"雪域怪杰"。这个名字不胫而走,成了他的代号。

叶星生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收藏西藏艺术品上,他所收藏的艺术品有着极高的价值,让人叹为观止。据悉,1999年,在北京亚运会艺术节上,叶星生的部分藏品首次"大曝光"。9天里,丰富多彩的西藏历代文化珍品吸引了近6万京城人,多位领导人在参观展览时接见了叶星生,当时的总书记江泽民还与他亲切合影。

"我不是吹牛啊,拉萨著名的八角街上,数十年来我的足迹接起来,足以从拉萨走到成都。在这条街上,我淘来了大量的珍品。许多在此结识的藏族朋友成为了我的信息员。不少偏远藏区的牧民都知道我的名字,有了好东西都会送到我家来。最多的时候,我的家里一天接待过70多人。没有办法,我还两次贴出了'无钱收藏'的告示,但仍拒绝不了人来如潮。"

叶星生平时的生活很拮据,但他的电话费却高得吓人。"我这个手机号码是重庆的,不管是在西藏,还是北京,都算长途吧。我认为啊,这手机该聊多久就多久,就好像买收藏品一样,遇到好的,该多少价钱就多少价钱。你说对吧?"叶星生经常给卖主打白条,他调侃地说:"这段日子我又欠了不少白条,估计那些卖主都不愿意我聊电话吧。哈哈,不过,我口碑很好的,都会想尽办法还上。"

属相为鼠,痛恨老鼠

很多人都曾经问过叶星生如何在一堆东西中找到真正的收藏品,他都毫不吝啬地和别人分享:"最主要的是第一感觉,然后我去接近它,琢磨它,琢磨它我就感觉到它的年代了。第三个我去认识它,认识它就是仔细地观看,放大它的艺术品位,看它的思想,找它的毛病。如果什么毛病都找不出来,觉得它完美无损,我就真的抓住不放了。不管什么条件什么代价,非要不可了。"

也有很多人问叶星生在收藏的过程中,要注意哪些事情。叶星生见问的人多了,就写了一篇短文。他是这么说的:"我说收藏有两个隐患:第一个是人患;第二个是鼠患。我最怕的两个事。你比如这就算人患,就是我下乡不到七天,回来以后上二楼,只见杯盘狼藉,所有罐子摔了一地,全部东西被打开了,包括服装,包括什么……最可恨的就是把我柜子全部打开,用斧头砍的,锁还挂在上面,不过当时还好,我所以说有惊无险,为什么呢?就是说我所有东西,我点了一下几乎没丢,丢了什么呢?金戒指和金耳环之类的,还有一百块钱的现金。所以说我总结一句话,这小偷没有文化。"

"这小偷不打紧,老鼠最是可恨。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偏偏是属鼠的,却恨透了老鼠。"叶星生有些激动,声音越发高了起来,"因为家里的收藏品比较多,时间长了我就不太记得哪样东西放在哪里了。于是就翻箱倒柜,到处找东西,后来就发现,凡是最隐蔽的地方,尤其天花板上,都是被老鼠咬得稀烂的东西,全部被毁,那些唐卡,还有一些什么东西,即使咬不动的东西,它就拖一半。比如有一个就是股骨做的法号,头大身子小,老鼠把法号的那个把子拖进去,那个头还在外面露了一半,就这样。"

"我再和你说个例子,就前不久,我看天气比较凉了,就翻出两双军用棉皮鞋,一拖出来,我发现左边的鞋全是自己放的首饰,我惊喜若狂,因为早就找这个东西始终找不着,说实话价值也比较高。但当我拿出来的时候发现,全被老鼠咬断了,你说可气不可气?右边那只更可气,里边是我珍藏多年的军用粮票,那会儿兴粮票,粮票卖得很贵的,多少钱一斤,结果被老鼠咬得粉碎扒了窝了,还在里边生儿育女。好家伙,你说这个老鼠,在我的生活当中,老鼠跟我现在完全可以捉迷藏,经常在我沙发里边伸两个头出来,然后看我在干什么。"叶星生哭笑不得。

当记者询问他为什么不买只猫呢?他大笑了一声,说:"我连人都养不活,怎么养猫啊?"

"后宫"三千,独身一人

叶星生至今没有结婚。对此,他是这么解释的:"我是在收藏世界里自由徜徉,我是以皇帝自居,声称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其实,叶星生也曾经拥有过爱情。"说实话,我的初恋对象长得很美,是1979年我到成都出差时经别人介绍认识的。后来她也进了藏,在西藏卫校读书。但是有一次,当我出差回家后,看到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惟独不见了我装藏品的筐子。一问,才知道被她丢到我的工作室了。当我急匆匆赶到那里时,筐子还在,可是藏品已经不翼而飞了。那一瞬间,我就感到她并不那么美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后来,矛盾最激化的是当我的作品《赛牦牛》获了奖,我要赴京领奖。临走的那一天,她拽着我不放,情急之下我动手打了她一巴掌。我觉得自己是个不懂爱情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把精力放在收藏上,没想到,20多年前的那次动手,让我至今仍然独身。不过我并不孤单,因为我的藏品就是'三千佳丽'。"

记者问:"你现在的想法有没有改变?"叶星生叹了口气,说:"我这个人对什么都感兴趣,情感始终处于一种游动的状态,不能凝聚下来。前几年,我总觉得自己很年轻,常常笑谈自己是永远的38岁半,不愿进入40岁。用我母亲的话说就是,我一日不病就是个'坏蛋'。"

"你知道吗?前不久我上了《鲁豫有约》,主持人还帮我征婚呢,我也很坦然。从去年开始,我确实意识到自己应该有个舒适安定的家了。"叶星生顿了顿,继续说:"我以前会觉得,对方要嫁给我,也要嫁给那破铜烂铁、坛坛罐罐,你要容得下它们。但是我现在理解了。其实很正常,结婚要生子、要过日子,要把家过得很温馨,都要钱,而我全把钱用在收藏上,最后每天吃咸菜、萝卜。所以呢,女人都会觉得我非常吝啬。哎,我这个人,没有办法,就是为收藏狂啊。"叶星生的言语中,有一些无奈,也有一些期待。